“行,你去說服我爸媽,他們被你說同意了,我就不學醫,去開餐館。”
“你爸媽啊?得,你別開餐館了。你爸脾氣暴,我一說話,他不開心,沒準兒要罵我。被罵是小事,他是內科大主任,我以後想學內科,要找個好導師,他不開心,跟別的醫生串通一下,我豈不是就前途盡失,成了一條,鹹魚?”我說,“你媽,雖然好說話,但嘮叨啊,我隨便扯一句,她能跟我聊半天,我要是說你的事,我這個月的七百二十個小時絕對都泡湯了。”
“那就別說,繼續吃魚。”赤松說。
我把筷子伸向清蒸鯽魚,夾上魚肉、豆乾、肌肉、火腿,一起放入嘴裡。燈,亮了。
這魚,比昏暗之中更加生猛生鮮。
☆、生意 一
竇先生至今不到五十歲,七成頭髮烏黑,比黑曜石還黑,三成頭髮灰白,比爐灰還灰白,他是校長辦公室的秘書,唯一的秘書。校長十天有九天不在學校,所有事情都得他來處理。我在行政樓下面的花壇上往校長辦公室張望的時候,每次都能看到竇先生立在窗戶旁邊,把窗戶開啟,窗簾也掀開,抽著蘇煙,眼神深沉而憂鬱。
我去辦公室找竇先生的時候,他說:“我在南京上的大學,蘇煙抽習慣了,別的煙抽不慣。”
他用中指輕彈兩下香菸的身子,抖落尾巴上灰燼,看著我。我看到他的眼神,還是深沉而憂鬱。
他說:“你是南京的吧?南京這兩年變化大不?”
“不知道,我在郊區,最北的郊區,去安徽比去市區還近,我幾乎不去市區。”我搖搖頭。
竇先生的目光像只白鳥,穿過窗戶上的玻璃,穿過高聳入雲的電線杆,穿過高達三百的PM2。5,一直往南方飛去,我朝著他目光的方向看,眼睛看瞎了也看不到他的目光到底歇在了哪個角落,是在總統府屋頂的瓦片上,還是秦淮河的長船上,亦或是南京大學保安室的紅色熒光燈上。
“竇先生,你怎麼會到我們學校來的啊?”我問他。
竇先生從南京大學畢業後,去了澳洲國立大學讀了工商管理碩士,又在美國一所常青藤讀了博士,二十七歲回國,意氣風發,從骨子裡透出一股青年才俊的氣質。這麼好的學歷到哪兒不行?怎麼流落到我們這學校來了?換做是我,不說騰訊、百度、阿里巴巴,也至少得去高階大氣的大公司。
“因為我喜歡做生意,喜歡看數字上下波動,一萬兩千五到三萬九千八,每一次數字的漲落都能牽動我的心絃。”他說。
“這是學校,並不是做生意的地方啊。”我說。
“歐洲、美國的學校是完全做教育的,中國的學校是一半做教育,一半做生意。我們學校一年國家撥款幾千萬,一年開銷上億,每年都做大生意,有多少公司比得上呢?”竇先生說。
我似懂非懂,想了半天,我終於知道了,原來我是一點都沒懂。
我認識竇老師是在大一的夏天。那天我和木槿去天塔玩,天塔在聶公橋南,水上公園對面,四百一十五米高,像拔地而起的大山,徑直攀到雲端。
木槿拉著我,說要去天塔,我問她去過沒,她說沒去過。
沒去過就表示好不好玩,未知,好壞參半。我拗不過她,不得不被她牽著鼻子走。
我想,水上公園就在旁邊,為什麼不去水上公園,非要去一個毫無把握的天塔?哎,女生真是難懂啊。
天塔門票五十塊,我以為我們可以從第一層開始攀爬,一直到到頂層,到塔尖,吹風,上青天,攬明月。
進去之後,前方有一個大電梯,能裝二十個人,手機一到裡面就沒訊號,網頁刷不出來,電話打不進去。我牽著木槿,防止她走丟。
木槿天生沒有方向感,喪失的方向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