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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部分

我心灰意冷,什麼話都不想說。

拿手銬的人將另一個環扣在車廂頂部的鐵棍上,挨著我坐下。再上來的兩人坐在對面,膝蓋上放著槍,其中一個是那女知青。於是,吉普車就在山村夜裡,發出很大的隆隆聲奔跑起來了。手銬異乎尋常地敏感,甚至可以說是神經質的,車體的每一陣動盪均化作它環扣的緊縮,我身上的汗水一陣陣地流出來。我用另一隻手將手銬的鏈條緊緊挽住,全身繃緊地側坐著。我不知道自己能堅持多久,只知道每一陣動盪過後,總要痛出一身冷汗,隨著冷汗湧出很濃的狐臭。他們為了克服這狐臭,不停地抽菸。走出不久,女知青捂著嘴要求停車。她跳下車,彎著腰嘔吐,另兩個跟著跳下去,拍她的背,往她的前額上澆水,同時用最惡毒的髒話咒罵我。

我心中充滿歉意,可是我很累。如果我沒理解錯的話,他們故意這樣顛三倒四地讓我的肉體痛苦、勞累,是為了在我放鬆戒備時找到我的靈魂。他們認為我的確藏有那個靈魂,那個在我不知道的情況下與“三二案件”沆瀣一氣的靈魂。但是在極度的勞累中散發出這種惡臭,也是他們始料不及的。我的確想對那個成都女知青說聲對不起,她真的很純潔,很愛乾淨。但是我的確太累了,我的歉意模糊不定地和散了架似的處在混亂狀態的身體糾纏不清,以至於我懷疑自己就算開口道歉說不定也只散發一股狐臭。人在突然的緊張之後會散發出濃烈體味,而在要死之前會胡亂地打屁。我不知道他們捂著鼻子朝我撲來,究竟能從我身上找到什麼?

。。

殺李哥 3(1)

看來在那“特定的歷史時期”——這個片語就像人們通常理解的那樣,因為它是特定的,所有人都可以不用負責——我媽的成分不好,而我爸作為很有希望的年輕教師違背潮流娶她為妻,按理說他們曾有過短暫的浪漫愛情吧?可是因為入獄,一切都毀了,出獄後的不振作又令他慢慢輸掉了自尊。是這樣嗎?

隨著天色漸黑,我的視線漸漸模糊在日記簿的棕色封面上。我停止閱讀,但不能停止想像。像往常一樣,我待在溫泉辦公室的玻璃門旁邊,苦守著桌上的日記本,努力把模糊的記憶還原成清晰的影象。這樣的努力要持續很久才有效果。通常我手上無意識地拿著打火機,一旦注意到它,我便把它弄得“當”的一響。這聲響在方圓十米內,安靜的坐椅、花木之間,顯得相當突然。

四周有非常非常多的黑。儘管星星也不少,但更多的是黑。我留在玻璃上的微弱影子漸漸隱入黑暗,慢慢透出極其純淨的黑以及星星。星星的出現不是為了照耀,而是為了顯現古老印記。(這是我爸寫在日記本上話,看到星星我就想起這句話。)在這種感覺中我發現鄉村夜晚是一次不易覺察的下沉。暮色連帶大量的雲,從高處降落,壓下來。我身處的山谷像一艘船一樣變得沉甸甸的,並微微搖晃。它深陷下去,那是沒有底的。黑暗,寂靜,微微搖晃。

隨後,我看見記憶中的我爸,像個鬼魂一樣在漆黑的院子裡反覆擦拭著他心愛的摩托車。那麼孤獨,連我媽都不再向他嘮叨了。那是一片記憶,除了我強烈的感情傾注其間,沒有人到達那裡。那裡一片黑暗,但摩托車的油箱、鍍鎳龍頭、排氣管,流線型的輪廓依然清晰可見,微弱的金屬光澤好像夜裡滲流出來的油一樣。摩托車擦拭完畢,我爸在摩托車旁邊拉一把二胡。二胡的聲音絲絲縷縷,也許在摩托車的閃光裡滑動,也許在旁邊的黑夜裡將那些莫名的東西纏繞。

我坐在房門敞開的房間裡聽著,覺得臉頰上有些發癢。等他從院子裡進屋來,一開燈,猛然看見我一動不動地坐在房中,吃了一驚。

我連忙說:“好聽,爸。”

他習慣性地笑笑,在我旁邊坐下,認真地用松香擦拭馬尾,回松琴絃,弄得二胡咯吱作響。房間的四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