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就端著一碟子生煎饅頭,披著一件黑緞子�著黃龍的浴衣上樓來了。她母親果然一個人坐在燈下拆被窩。曼璐道:〃媽,你真是的──這時候又去忙這個!坐了一天火車,不累麼?〃她母親道:〃這被窩是我帶著出門的,得把它拆下來洗洗,趁著這兩天天晴。〃曼璐讓她母親吃生煎饅頭,她自己在一隻饅頭上咬了一口,忽然懷疑地在燈下左看右看,那肉餡子紅紅的。她說:〃該死,這肉還是生的!〃再看看,連那白色的麵皮子也染紅了,方才知道是她嘴上的唇膏。
她母親和曼楨睡一間房。曼璐向曼楨床上看看,輕聲道:〃她睡著了?〃她母親道:〃老早睡著了。她早上起得早。〃曼璐道:〃二妹現在也有這樣大了;照說,她一個女孩子家,跟我住在一起實在是不大好,人家要說的。我倒希望她有個合適的人,早一點結了婚也好。〃她母親嘆了口氣道:〃誰說不是呢!〃她母親這時候很想告訴她關於那照片上的漂亮的青年,但是連她母親也覺得曼楨和她是兩個世界裡的人,暫時還是不要她預聞的好。過天再仔細問問曼楨自己吧。
曼楨的婚姻問題到底還是比較容易解決的。她母親說道:〃她到底還小呢,再等兩年也不要緊,倒是你,你的事情我想起來就著急。〃曼璐把臉一沉,道:〃我的事情你就別管了!〃她母親道:〃我哪兒管得了你呢,我不過是這麼說!你年紀也有這樣大了,幹這一行是沒辦法,還能做一輩子嗎?自己也得有個打算呀!〃曼璐道:〃我還不是過一天是一天。我要是往前看著,我也就不要活了!〃她母親道:〃唉,你這是什麼話呢?〃說著,心中也自內疚,抽出�下的一條大手帕來擦眼淚,說道:〃也是我害了你。從前要不是為了我,還有你弟弟妹妹們,你也不會落到這樣。我替你想想,弟弟妹妹都大起來了,將來他們各人幹各人的去了……〃曼璐不耐煩地剪斷她的話,道:〃他們都大了,用不著我了,就嫌我丟臉了是不是?所以又想我嫁人!這時候叫我嫁人,叫我嫁給誰呢?〃她母親被她劈頭劈腦堵操搡了幾句,氣得無言可對,半晌方道:〃你看你這孩子,我好意勸勸你,你這樣不識好歹!〃
兩人都沉默了下來,只聽見隔壁房間裡的人在睡眠中的鼻息聲。祖母打著鼾。上年紀的人大都要打鼾的。
她母親忽然幽幽地說道:〃這次我回鄉下去,聽見說張豫瑾現在很好,做了縣城裡那個醫院的院長了。〃她說到張豫瑾三個字,心裡稍微有點膽怯,因為這個名字在她們母女間已經有好多年沒有提起了。曼璐從前訂過婚的。她十七歲那年,他們原籍有兩個親戚因為地方上
不太平,避難避到上海來,就耽擱在他們家裡。是她祖母面上的親戚,姓張,一個女太太帶著一個男孩子。這張太太看見了曼璐,非常喜歡,想要她做媳婦。張太太的兒子名叫豫瑾。這一頭親事,曼璐和豫瑾兩個人本人雖然沒有什麼表示,看那樣子也是十分願意的。就此訂了婚。後來張太太回鄉下去了,豫瑾仍舊留在上海讀書,住在宿舍裡,曼璐和他一直通著信,也常常見面。直到後來她父親死了,她出去做舞女,後來他們就解除婚約了,是她這方面提出的。
她母親現在忽然說到他,她就像不聽見似的,一聲不響。她母親望望她,彷佛想不說了,結果還是忍不住說了出來,道:〃聽見說,他到現在還沒有結婚。〃曼璐突然笑了起來道:〃他沒結婚又怎麼樣,他現在還會要我麼?媽你就是這樣腦筋不清楚,你還在那裡惦記著他哪?〃她一口氣說上這麼一大串,站起來,磕託把椅子一推,便趿著拖鞋下樓去了。啪塌啪塌,腳步聲非常之重。這麼一來,她祖母的鼾聲便停止了,並且發出問句來,問曼璐的母親:〃怎麼啦?〃她母親答道:〃沒什麼。〃她祖母道:〃你怎麼還不睡?〃她母親道:〃馬上就睡了。〃隨即把活計收拾收拾,準備著上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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