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永昌任由她抱著哭著。我想那一定是個噩耗,就悄悄退出了病房。想想,那虛無的死亡突然就在眼裡,就在房裡,在王玉桂哀嚎的痛哭聲裡。
☆、第 29 章
丁永昌的診斷是腦疝,因為撞傷造成顱內組織移位,從而壓迫視覺神經造成暫時性失明,在顱內出現了一個小凸起。頭痛和失明只是暫時的症狀,如果不及時做手術,凸起會越變越大,最後有可能會爆裂而亡。這不是絕症,卻好比絕症。戲班的經濟狀況並不好,丁建國的公司已經宣告破產,臺灣的醫療條件倒也可以做這項手術,但始終比不得外國。醫生最後給我們的建議是,如果有條件的話就去國外做手術吧。以我們那時的經濟能力,這無異於宣佈死亡。
沒有人能坦然地面對死亡,也沒有人能坦然地面對失去親人。王玉桂眼睛紅腫地望著丁永昌,雙手緊緊地握著他的手。丁永昌只是任由她握著雙手,靜靜地躺在病床上。我想這或許就是死亡的姿態,安靜而絕望。人總有一死,早晚罷了。若死之前,有一個心愛的女人陪著你,緊緊地握住你的手,也算不枉此生了。
第二天丁建國和毓敏秀趕來了。那是分別了將近兩年後,我第一次見她。她穿著雪紡衫牛仔褲和運動鞋,長長的波浪卷頭髮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頭栗色的過肩直髮,顯得稍微蓬亂。她再也不是那個時髦的都市俏女郎了,也不是生活無憂的成熟美少婦,她成了大街上隨處可見的為生活奔波的一個平凡的女人。她還是笑著,只是不再清澈明媚,而是蒙上了生活的憂愁。她平凡了。
她簡單地和我打了一個招呼,把帶來的水果籃放在床頭的櫃子上,隨丁建國叫了一聲“阿爸”。王玉桂擦拭著眼角的眼淚站起來,把位置讓給他們。我有一瞬間的恍惚,又細細看著她蒙上了憂愁的臉才實實在在地確定她如今是丁建國的妻子了。
丁建國詢問丁永昌的病情,丁永昌隱瞞了腦疝的事情,轉移了話題,“你那邊生意怎麼樣了現在?”
“都挺好的,阿爸你不用擔心,我自己能搞定。現在最緊要的,就是你好好養好身體。”丁建國安慰道。
丁永昌和丁建國因為事業的問題,關係一直都不太融洽。在三個兒子當中,丁建國算是最有野心的,也最符合戲班繼承人的理想人選,但丁建國卻志不在此。王玉桂曾經斡旋許久,兩人卻都沒有退讓。此刻,許是感受到生命即將走到了盡頭,丁永昌軟下了態度,長長的嘆了一口氣,道:“你也不用騙我了,你那公司早已油盡燈枯了,你老老實實告訴我,到底欠了多少外債?”
“爸……”面對這語重心長,丁建國沒法撒謊。
王玉桂許是因為那句油盡燈枯,和道:“就告訴你爸吧。”
丁建國頓了頓,“也沒多少,阿爸,你就安心養病吧,這事你就不用勞心了。”言外之意,數目定不在丁永昌的接受範圍之內。
“罷了罷了,我這病估計一時半會也好不了,我還是那句話,你,就跟阿秀一起,回戲班吧。做戲是辛苦,但至少還能保你三餐溫飽。”
丁建國低著頭,“阿爸,你知道我的理想一直都是在商界打出自己的名號,創立自己的品牌,對歌仔戲實在沒什麼興趣。你的腿過段時間就會好的。我打算讓阿秀跟你們回戲班,你還有大哥和三弟,戲班一定會越來越好的。”
一九八二年的臺北,城市建設如火如荼的進行,圈地建設,街道更改,綠化植被,整個城市都在更換著一副嶄新的面貌。或許他的眼光獨到,他的堅持亦沒有錯,只是那時候都是個未知數。毓敏秀震驚地望著丁建國的背影,顫抖的嘴唇欲言又止。
丁永昌兀自絮絮叨叨:“品牌品牌,現在這種光景還敢大言不慚。哼!讓阿秀回戲班……”丁永昌抬起頭望著毓敏秀,眼裡有不忍有懷疑。這個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