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沉沉的天色中,這兩駕馬車猶如遊魂,直將那兩名閉城門的兵夫唬了一跳。
這一日出城的人出奇的多,相較平日竟多出了約莫百多人,這臨閉門,尚有人趕著出城,戍守的兵夫自是不爽快,一名兵夫口中咒罵幾句,“這時辰出城,奔喪去呢。”話剛出口,一道長鞭“啪”地落在他腳邊,緊貼著他的鞋靴。
“滿嘴胡扯甚麼!”悶雷般的低吼登時穿過那兵夫的耳膜。其中一名車伕身形極快地幾步躍到他身邊,探出手來,向他展了展一枚木牌符,“瞧仔細了。”
兵夫伸長了脖子一望,不覺又縮回了脖子,雖天色昏暗,但木牌符上偌大的一個“唐”字還是極清晰的,他哪裡還敢多問一句,忙閃身避讓至一邊,直至兩駕馬車出了城門,跑出老遠去,方忐忑地閉了城門。
時至起更,晉陽城早已經陷入沉寂。不待起更,漫說街面,便是連坊間道上,也再無人走動。各家各戶皆閉了宅門,殷實富庶的人家在宅院中亮起了夜燈,苦寒之家則早早熄了灶火寒燈,悄無無息。
連線城門的大道上“噠噠”地響起了一陣馬蹄聲,隔了老遠便能聽見這馬踏聲在安謐的街面上蕩起的回聲。守城樓的兵夫心煩意亂地上前,心下嘀咕,今日衝撞了甚麼,這般不安生。
十來名武人,傲然端坐馬上。後頭跟著一駕遮擋嚴密的馬車,為首的一名武人向兵夫拋過一物件,兵夫接過一看,又是一枚鐫了“唐”字的木牌符,因了先前那一遭,哪裡還敢攔擋,拋回木牌符。火速去開了城門。爽利得倒教為首的那名武人微微一怔。
兵夫年歲已不算小。在城門戍守了二十年,這情形他也不是未曾見過。他向城外無邊的暗色中極目望了望,出城的兩撥人馬俱出自太守府。待拂曉前能回得城中的,必然只有其中一撥。
月色極好,將城外的官道照得通量,十數匹馬撒開馬蹄。暢意疾馳,連同後頭尾隨的馬車也左搖右晃地跑得飛快。
腳下的官道逐漸變窄。夯實的土道邊藤蔓野草愈來愈多,便是皎潔的月光,似乎也不如先前那般明亮,前頭二里開外。一片茂密陰冷的樹林,彷彿一下將大地上所有的光都吞噬了個乾淨。
領頭的武人帶住馬韁,抬手示意後頭的人放慢行速。一隊人馬緩緩地潛入這無邊的黑暗中。朝著那片漆黑的密林摸去。
好容易摸索著到了林子邊緣,馬車卻不好再往裡去。為首的武人翻身下馬,走到馬車邊,輕叩了幾下車壁,壓低了聲音道:“意娘,馬車進不得林子,你且先下車與我同騎。”
馬車的簾幔應聲掀開,鄭官意從車中鑽出,解去帷帽,由他託帶著上了馬,斜坐於他身前。那男子溫熱有力的呼吸吹拂在她耳邊脖頸,教她驀地紅了臉,她自己也未曾料到,隔了這許多年,竟還會臉紅心跳。幸借了著夜色,她尚能縱著自己肆意地嬌羞一回。
十來匹馬沿著林子邊緣,一步三試探地朝裡走,林子外頭尚且有幽幽的月光照著亮,勉強能辨個物,進入林中便再瞧不見東西,連馬都犟頭倔腦地不願往裡走,幾隻被驚起的夜鳥,飛出樹冠,在林子上空盤旋一陣,又落到了枝杈間。
鄭官意的嬌羞很快便由恐懼取代,她不由自主地想起那日穆清所述的場景,餓死的孩童,體弱的婦人,被踏爛於地的饑民,一下一下的石臼舂搗聲似乎清晰可聞,直往她腦中鑽。一陣冷風吹過,頭頂的枝葉沙沙作響,耳邊恰如響起了低沉的,嗚嗚幽幽的哀嘆聲,她不禁又想起了那些逃亡的殘兵,雞皮疙瘩一陣陣地倒立起來。
極艱難地朝林內行了一段,忽然,前面不遠處的空地上,赫然顯出一個輪廓,模模糊糊看不真切,鄭官意引頸細辨了一番,輕聲問:“可是駕馬車?”
那空地上的樹木略微稀疏,月光漏過枝杈樹葉,擠了幾絲進來,正落在那模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