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個說不清道不明的年月,但這並不妨礙布行的生意越來越好,周時英和何穆僱了幾個專門送貨的人,但鋪子里人一多,他們兩張嘴還是不夠用。周時英跟林鴻文商量,應該再招個賣貨的,林鴻文這個甩手掌櫃說,“你拿主意就行了。”
過了沒幾日,何穆就跟林鴻文說新僱了一個人,讓他去看看,林鴻文嘴上說著好,可等到真倒出工夫來的時候,已經又過了好幾日。
那天林鴻文到布行的時候天已經要黑了,周時英正點著油燈理賬,旁邊何穆和新僱的夥計正在理貨。林鴻文在門口瞧著那夥計的背影,不像是個年輕人。何穆回身看見他,忙招呼他進來,“鴻文,快進來。”
林鴻文抬腿邁進來,那新僱的夥計也正巧轉過身來,四目相對,林鴻文覺得全身的血液都要凝固了,眼前站著的正是他找了許久的杜心竹!
然而杜心竹似乎也不比他好到哪兒去,林鴻文覺得他看向自己的目光帶著恐懼,活像見了鬼一樣,如果不是此時自己正堵著門口,杜心竹沒準就撒腿跑出去了。
林鴻文很快鎮定了下來,笑著給杜心竹行了個禮,“杜叔。”
“你們認識啊”,何穆說,“杜叔是新來的夥計,辦事兒仔細,賣貨理貨一把好手。”
“這你就不知道了,杜叔是個讀書人”,林鴻文笑著說,“懂的多著呢。”
“大侄子謬讚了”,杜心竹欠了欠身,“不過是讀過幾年書而已,放現在這世道,也換不到半個銅板。”
“杜叔,咱們可是好久沒見了”,林鴻文拉著杜心竹的袖子往外走,“得找個地方好好敘敘舊”,回頭向何穆遞了個眼色說,“你倆先忙著,我和杜叔先走了。”
周時英瞄了一眼出去的兩人,“鴻文跟他很熟?”
何穆搖搖頭,“沒聽他說過。”
林鴻文拉著杜心竹去了一家小酒館,要了幾個小菜,又溫了一壺酒。林鴻文給杜心竹倒滿了一杯,緩緩地說,“杜叔,你也知道,有些話是不能在鋪子裡說的,我想問什麼,你明白吧?”
杜心竹遲疑著點點頭,林鴻文把酒杯推給他,“那我就不拐彎抹角了,我爹、我大哥,還有築路隊其他人,到底怎麼了?”
杜心竹捏起酒杯,手卻不穩,那酒本來倒得就滿,他這一不穩,頓時灑出去一些。林鴻文掃了眼灑在地上的酒,又抬眼看杜心竹。
杜心竹一仰脖,把杯中酒飲盡,“大侄子別見怪,那天的事,現在想起來還心有餘悸。”
“那天到底怎麼了?”
“義和團扶清滅洋,築路隊的又都是錚錚鐵漢,大家自然是都想加入的”,杜心竹抹了抹嘴說,“築路隊裡,有個人叫馬川生的,義和團裡有個他同鄉,不知怎麼聯絡上了,大家便決定在義和團攻打田家燒鍋那天來個裡應外合。本來定於子時匯合,我們去了卻並沒見到義和團的人,正想撤回去,卻被老毛子發現了。好在當時是夜裡,老毛子雖然提著燈,可也照不遠,我們分散開躲了起來。這時候義和團也到了,兩方交火,結果義和團敗了,兄弟們死的死,傷的傷,一些跟著義和團退回到埠頭區,還有一些就像我似的,被打散了,找不著義和團,也不敢回田家燒鍋。我也是最近聽說風聲沒那麼緊了,才敢來傅家店討生活。”
林鴻文眼睛一眨不眨地注視著杜心竹,“那我爹,我大哥,還有趙叔呢?”
“我也不知道啊”,杜心竹說,“當時黑燈瞎火,死了誰傷了誰我根本不知道。但後來我聽說他們退回到呼蘭,可再後來呼蘭城也被攻破了,想來是凶多吉少。”
“其他人呢?其他人你也不知道嗎?”林鴻文攥緊杜心竹的手腕問,“一個都不知道?”
杜心竹也傷心似的搖了搖頭,“大侄子,不管你爹和你大哥如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