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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部分

痕。我忽然甩開了她的手,爬起來胡亂套衣服。穿褲子的時候,把褲門都穿到了後面,只好又脫下。淚水奪眶而出之前,我終於穿好了衣服,開啟門走出去,帶著還沒擦乾淨的肥皂泡、血跡和汙泥。

這次玲姐沒有攔我。

我在樓前一棵樹下站了很久,望著玲姐家的窗戶,一直到玲姐熄燈。我心裡有個聲音在說話,在對一幢黑糊糊的普通居民樓說著再見,再見。

很多年後,每次回想起這一幕,我就想趕緊跳過去。

那時候我怎麼了?火氣那麼大,那麼容易衝動。也許跟大自然在我身體裡放進了那麼多荷爾蒙有直接關係。這麼多年來,我一直深受慾望之苦。不止一次,我不靠人類另一半幫助,獨自解決問題,但問題總是不能徹底解決。每次走在大街上,看見一群又一群鮮美的女人,輕盈柔媚地來去,我心裡總是動盪不已。我覺得她們的身上攜帶著男人的快樂,但要進入那個快樂之門,必須有一個密碼。一個朋友曾對我說,最通用的密碼就是人民幣,XXX元一次。XXX元不是什麼大問題。朋友把我帶到一個妓女面前,我卻失去了自己的本能。認識玲姐之後,我又不知道怎樣如願以償。有一陣子我只好天天泡在圖書館裡,把過剩的精力消耗在佛家典籍上。佛家主張滅絕一切慾念,我指望佛家渡我脫離苦海,最後卻得出跟初衷差不多相反的結論:慾望讓這個世界存在,演化,豐富多彩!慾望是人生的苦也是人生的樂趣!我甚至希望佛陀的爸爸在佛陀出世前一年就離家出走、滅絕情慾。

現在這麼多年過去了,我的想法已經經歷了一次又一次的改變。我坐在春天的小樓裡,雙手擱在鍵盤上,試圖觸控到自己的內心。我已經知道發生過的事情永遠是那樣神秘,沒有發生過的也一樣。浴室裡的吵嘴,表面看起來原因並不複雜,但分析起來卻不那麼簡單。到底還有一些什麼樣的原因?我至今也無法細說。過去了的事情已經與無窮無盡的過去融為了一體,這種湮沒讓我惶惑。我對自己曾經有過的心理感受和想法都知道一些什麼?我能記住什麼?一個人理解自己能到什麼程度?我是否能理解左右我的那些力量?我不知道。我只能看見一些往事中的場景。我能看見這一天晚上我站在一棵樹下哭泣,但不知道我為什麼要久久地站在那裡哭泣。我能看見我的表情一點一點堅毅起來,但不知道我在想什麼。我能看見我和玲姐坐在河邊下圍棋,我能看見我和玲姐在不同的地方翻滾,我能看見她給我剪指甲、掏耳朵、織圍巾……當然還有第一次吵嘴的那天晚上,我衝到一樓,目睹沙塵暴轟隆隆地掠過北京……一個個場景蜂擁而至,但我不知道這些場景是否受到了遺忘的侵蝕和想象的歪曲。我的回憶,似乎有太多的敵人,遺忘是其中之一,有意的選擇是其中之一,主觀想象是其中之一。很多時候我覺得自己的過去只剩下一個空洞的故事梗概,一副扔在沙漠上的骨架子。出於一時激|情,我給了它血,給了它肉:我想讓自己的過去復活,我甚至想讓玲姐在文字中永生,我想讓我們的故事不被塵埃湮沒——但,往事已經被一隻看不見的手拆得七零八落,被想象侵染得色彩混亂,一些平平常常的時刻不經意間溜走了,一些細節永遠不知所蹤,剩下一副骨架子還殘缺不全。那血有點不真實,那肉有點不真實。我沒有說出來的太多,我無法說出來的太多,我的記憶能力太有限,許多時候我真的不知道我曾生活過的是什麼!

什麼是回憶的實體?什麼是遠離經歷的想像?想象和實體在怎樣合謀?我有沒有可能把想象與實體剝離?我只知道我在寧靜中回憶出來的感情,並不是想象出來的感情——也許正是每一次撒出去的回憶的種子,在想象的照耀下,才散發出那樣的芬芳?也許,我能做的只是讓往事從塵土中一點一點地升起來,讓回憶在那樣的光芒中生長、分杈,甚至伸展到虛無的邊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