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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部分

都有它可笑的那一面。愛情,愛情在我們文學裡頭是最美好的東西,是被多少人寫的東西。但是美國有精神病學家,他研究,他得出一個結論。就說愛情是精神病現象,因為它完全符合精神病的各種定義。比如說幻覺,對方明明就是很普通的一個人,你非把他看成一個白馬王子。或者你非把她看成朱麗葉,或者非把她看成天使。人家從這個觀點上也可以,這是事物的一個方面,就是你洞悉了它的荒唐性,你用一種科學的觀點,你或者用一個智者的觀點,你嘲笑這種荒唐,你解構這種荒唐。讓你感覺到原來有些你活不下去呀,死死抱住不放,一腦門子的官司的東西,看完這小說以後,你一看純粹冒傻氣,這是一種。

但這樣的作品它不辛酸,這有什麼可辛酸的。你看著哈哈笑,哈哈笑,一直笑底,越笑越機靈,越笑越聰明,笑到最後你也變成一個冷血動物了。這也不行了,所以辛酸淚這個意思呢,它包含著一個意義,就是它非常真實,它非常可信。《紅樓夢》它有許多不可信的東西,《紅樓夢》裡頭有許多不可信的東西。

譬如說劉姥姥想來就來,來了就受重視,來則必勝,說什麼都特別合適。這劉姥姥簡直神了,她用粗話,但是她都特別得體,特別合適,而且要什麼有什麼。王熙鳳拿劉姥姥開涮,給她又是腦袋上又插花,又擦粉,臉上又抹胭脂又給弄什麼。別人就罵王熙鳳,說你別糟賤人家,你給人家塗抹成一個老妖精了。劉姥姥說不礙事,我小時候就喜歡這個,就喜歡那些紅的綠的。你看這劉姥姥簡直比公關學校畢業的研究生還強呢。如此之熟練,應付自如,裝傻充愣,哄得人都高興,這可信嗎?有很多東西不可信,但是你總體來說你又非常相信,為什麼?就是我說的事體情理,因為它有大量的可信的情節。寫林黛玉的那些心理,寫賈寶玉跟她怎麼鬥嘴,你就覺得它可信極了。我最喜歡的一段就是描寫賈寶玉到處闖禍,先是為鎖啊,玉啊,把林妹妹得罪了。得罪了以後呢又隨便說話,又把薛寶釵得罪了。怪不得旁人把寶姐姐比作楊貴妃,你到底是長得富態些。這個賈寶玉真是罪該萬死,真是討厭,你怎麼能跟一個女孩子這樣講話呢,太沒有教養了。然後他又跑到他媽那兒去,跟金釧在那兒死皮賴臉搗亂。賈寶玉的這一面,他這一面他絕不是反封建的英雄,他是無賴呀,有無賴的一面呀。把金釧又害死了,然後回怡紅院的時候,開門開得晚了一點,一腳踹到襲人的懷裡,把襲人都踹出血來了,襲人都吐血了。你看看他的這種行為,到處闖禍,到處搗亂,但是他本身呢又不是那種特別壞的人,說老實話。這些地方描寫得何等真實。它這種非常真實的人和人的關係,人的這些東西和那些不太真實的,帶有誇張性的那些描寫結合在一塊,這才是小說。你只有真實的一面的話,它不會有那些趣味,不會有那些吸引人的地方。

但它有些地方又有誇張,有些地方它又有牽強附會,有些地方它又有拉扯。還有些地方甚至於你感覺到是曹雪芹藉著人物的口來講他要說的話。比如說抄檢大觀園的時候,探春突然講了一段話。像我們這樣的家道要完蛋也還得有個過程。但是呢我們會自殺自滅,果然現在自殺自滅了,這說明我們這個家完了。那段的綱上得太高了。這個批判呢,太高了,你怎麼看,那個探春那個時候她不至於這麼刺激。探春並不是離經叛道之人,她敢上這麼高的綱,從根本上把榮國府的命運給否定了。我怎麼看怎麼它是曹雪芹的話,不是探春的話。小說家他是“假語村言”,它裡頭有許多東西並不是就是照相式的,攝影式的對現實的記錄和反映。但同時呢它的最根本的東西,它又是從人生的刻骨銘心的記憶感受到的,所以它叫做一把辛酸淚。

都雲作者痴。“痴”呢是兩個意思,一個是痴迷,一個是痴狂。我們可以從正面來說,痴的意思它就是執著。一個是藝術的執著,一個是愛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