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意思是說,怎麼感覺好像你沒喜歡過這些玩意兒似的。
于丹:我老跟學生說,一個人在年輕的時候要是沒有熱愛過詩歌,那就像是沒談過戀愛一樣。
回想起來,我覺得80年代真的是一個符號,一種情懷。80年代是一個很奢侈的時代,因為它沒有60、70年代那種封閉和禁錮,但也沒有90年代的拜金和迷茫。80年代的人傳承了60、70年代人的那種理想主義,但他們又有西方思潮剛剛衝擊你、洗禮你的那種激情。80年代是一個交融的時代。我是1980年上高中,1982年上大學,1986年讀碩士,1989年碩士畢業。從1980年到1989年,是我精神成長最重要的一個階段。
我有一個特別好的朋友,查建英,我們倆有一種特別的默契。我覺得她深刻地寫出了80年代的一種特質,就是那種激情。80年代的奢華在哪兒呢?我有時候和學生聊天,說:“我帶你們玩兒去吧!”學生本能地問:“有車嗎?哪派車?”我說:“騎腳踏車不行嗎?”他們說:“那不累死了?誰去啊。”可80年代的時候,我帶著同學們,揹著帳篷,騎車能騎四天四夜;走丟了,到河北境內,最後截卡車回來。那時候哪有說一天就玩完的呀,揹著帳篷,騎車到一個荒郊野崗,大家躺在草地上,看著星空,在那兒背詩,古往今來的詩。
我覺得80年代對我的精神熔鑄有特別重要的東西。我讀碩士的時候是讀中國古代文學的,但整個那個時代又是西方文學的一種衝撞,這種力量的交融在你的生命裡其實是一種衝突、一種反差、一種特製的雜糅。對於一個年輕的女孩子來講,它是能夠把你的人格和胸懷氣象塑造得很大的。
我讀古代文學其實是很偶然的。本來我準備報文藝美學,80年代的時候,中文系學習好的孩子都想學文藝美學。我趕上了非常好的文藝美學老師,對我的影響力太大了!當時我們狂熱地喜歡文藝美學,嫌師大圖書館的書老,我認識幾個社科院的師兄,他們是學古典文學的,於是我們就換著看書。他們從八間房社科院研究生院那兒,給我運來西方文藝美學的譯著,一摞一摞的,我就從師大圖書館借那些典籍給人家。那時候看文藝美學的書,就覺得那種精神的豪奢呀,就追求那種絕對理性。那時候喜歡康德,不喜歡黑格爾,覺得黑格爾的東西成體系,但是鐵板一塊;康德到處是漏洞,讓你充滿了質疑。還有榮格的東西對我影響極深,就是一個人的童年的生命隱秘符號的追溯。
當時教我們文藝美學的老師,現在是一個文藝美學大家,王一川老師。他教我們的時候,可以說是用一種詩意的、非常華麗的語言風格來上課,他說:“什麼是美?美是我們前一步地平線上的那輪太陽,你像夸父一樣永遠追逐,但你永遠不可觸達。”他講到那種審美的天空、那種詩意的時候,你聽課的那種狀態是欣喜若狂的。所以我當時決定考文藝美學。 。 想看書來
于丹:我就是我媽媽的女兒和我女兒的媽媽(4)
但就在考試前一星期,發生了一件事,我的中學老師王老師肺癌晚期。我進醫院的時候,看到那薄薄的白床單,還以為底下沒有躺著人。他就露一個蠟黃的臉在外面,人在床單裡幾乎找不著。師母說他已經一個星期說不出話了,這就是生命的彌留之際了。我拉著他的手,他的手完全是一層皮下面乾枯的骨頭,我在想,這是一個用生命提攜我的老師,你讓我勸他什麼呢?我讓他好好養著,我讓他恢復健康,這都是謊言,我相信他活不過來了,我能和他說什麼呢?我就和他說:“老師,我考古代文學研究生。”這時候他骨瘦如柴的手唰地把我的手抓起來,然後聽見他的痰音裡擠出來帶著濃重四川口音的一個字:“好!”後來我師母告訴我,那是他留在這個世界上說的最後一個字。他走的時候是我正式填報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