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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部分

住宅。雷薇卡太太忘記關電風扇了。她緊張、激動地在那幾間裝有紗窗的屋子裡踱來踱去,隨便翻騰著那些破爛玩意兒,那都是她在煩悶、乏味的寡居生活中積攢下來的東西。她摸摸這個,碰碰那個,似乎這樣她才能感覺到在死者下葬前她還活在人間。她把幾間屋子的門開啟又關上,焦急地等待著祖傳的鐘表從午睡中醒來,敲擊三下,好讓她定下心來。與此同時,孩子臉上的哀慼消失了,變得愣愣怔怔的。所有這一切只發生在很短暫的時間裡。剛才有個女人踩了一下縫紉機,做完活兒後抬起滿是鬈髮的腦袋,用的時間就比這個多一倍。還沒等孩子從愣怔轉回哀慼,她就把縫紉機推到走廊的一角去了。就在這工夫,那幾個人已經咬了兩次煙管,眼瞅著剃刀在擋刀布上走了一個來回;下肢癱瘓的阿格達掙扎著想活動活動僵死的膝關節,雷薇卡太太又擰了一下門鎖,心裡琢磨著:“馬孔多的禮拜三,正是埋葬魔鬼的好日子。”孩子的手動了一動,時間又朝前跨了一步。只有當某種東西活動的時候,人們才知道時間在前進。在這以前,時間是不動的,好比汗水浸透的襯衣粘在面板上動彈不得,好比渾身冰冷、無法買通的死者咬著舌頭一動也不動。對上吊自殺的人來說,時間是靜止不動的,即便孩子的手在動,他也全然不知。雖然他不知道孩子的手還在動,可是對阿格達來說,時間卻在前進,她大概又數了一遍念珠。雷薇卡太太躺在摺疊椅上,眼睛盯住紋絲不動的鐘表的指標,心裡十分焦急。雖然她的時鐘一秒鐘也沒走動,阿格達的時間卻在流動,她又把念珠數了一遍,心裡想:“要是我能走到安赫爾神父那裡去,事情就好辦了。”孩子的手垂下了,剃刀順勢滑過擋刀布,一個坐在門洞里納涼的人說:“恐怕有三點半了吧,有沒有?”手停住了,時鐘又僵死了,不再朝下一分鐘移動,剃刀也停在原處。阿格達單等著手再動一下,就要把腿一伸,膝蓋就可以挪動了。她要一口氣衝進聖器室,張開雙臂,高聲喊叫:“神父!神父!”可是,孩子沒有動。安赫爾神父蜷縮在那裡,用舌頭舔了舔嘴唇,咂摸著夢境裡的肉丸子那股黏糊糊的滋味。要是他能瞅見阿格達跑進來,一定會說:“這可真是奇蹟。”然後,在矇矓中翻個身,臉上淌著汗,嘴邊流著口水,昏昏沉沉地咕噥著:“不管怎麼說,阿格達,現在不是給煉獄裡的遊魂做彌撒的時候。”一切都還沒有動,爸爸卻走進了房間。於是,兩處的時間統一起來了,破鏡重圓似的,兩半東西又牢牢地合在一處。雷薇卡太太的時鐘甦醒過來。剛才面對著孩子慢吞吞的舉動和雷薇卡太太焦急萬分的神情,時鐘也不知如何是好了。現在,時鐘打個哈欠,睡眼惺忪地潛入異常沉靜的時光的湖底,又帶著時間——準確的、校正過的時間——的水滴溼漉漉地鑽出來。時鐘朝前奔走著,鄭重其事地宣佈:“現在的準確時間是兩點四十七分。”在不知不覺中爸爸打破了時間的停滯,對我說:“孩子,你有點精神恍惚。”我說:“您看會出事嗎?”他身上淌著汗,笑吟吟地說:“照我看,起碼有不少人家會把米飯燒焦,牛奶也會潑落一地。”

棺材蓋上了,可是我還記得死者的面孔,記得非常清楚。只要往牆上一看,就能瞧見那雙睜大的眼睛,溼土一樣灰不溜丟的鬆弛面頰,以及耷拉在嘴角的舌頭。這幅幻象弄得我焦灼不安。也許是褲子太緊了吧,我總覺得有一邊勒得慌。

外祖父在媽媽身旁坐下來。剛才從隔壁房間回來的時候,他挪過來一把椅子,現在,他坐在媽媽旁邊,一聲不吭,下巴支在手杖上,那隻跛腿朝前伸著。他在等著什麼。媽媽和他一樣也在等著什麼。那幾個瓜希拉人抽完煙,靜悄悄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