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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部分

,我的第二任妻子,大夫。”一聽“大夫”兩字,我妻子的臉色登時就變了,一片烏雲罩住了她的面龐。她坐著不動,伸了伸手。雖然還是面帶笑容,可是我們走進飯廳時看到的那種雍容華貴的氣度已經一掃而光。

來客像軍人似的把靴子一磕,手指張開舉到太陽穴,然後朝她坐的地方走了過去。

“是的,夫人。”他說。無論對誰,他都不叫名字。

他握住阿黛萊達的手,笨拙地搖了搖。我這才發現他的舉止相當粗魯莽撞。

他坐在桌子的另一端,周圍是嶄新的玻璃器皿和枝形燈。他那邋里邋遢的樣子,看上去就像桌布上的一攤湯跡。

阿黛萊達給大家斟上酒。開頭的興致已經煙消雲散,現在光剩下悶氣了。她似乎在說:“好吧,一切都照常進行吧。不過,完了事你得給我說說清楚。”斟完酒,她坐在桌子的另一端,梅梅準備給大家佈菜。這時候,客人把身體往後一仰,兩手扶住桌布,笑著說:

“嗯,小姐,請您給我煮點青草,端上來當碗湯吧。”

梅梅站著沒動,差點兒笑出來,最後還是忍住了。她扭過臉來看看阿黛萊達。阿黛萊達也笑了笑,分明感到十分茫然。她問:“什麼草,大夫?”而他用反芻動物特有的那種慢吞吞的聲音回答說:

“普通的草,夫人。就是驢吃的青草。”

5

在某一時刻,午睡時間耗盡了。大自然止住腳步,造物在混沌世界的邊緣踟躕不前。就連小蟲子也停止了偷偷摸摸、鬼鬼祟祟的活動。鎮上的婦女們欠起身來,嘴邊淌著口水,面頰上印著枕頭上的繡花花紋。天氣炎熱,她們心情煩躁,憋得透不過氣來,心裡想:“唉,馬孔多還是禮拜三!”然後,她們又蜷縮到角落裡,去捻接夢境與現實,並將流言交織,就像在合力編織一張碩大無朋的床單。

假如屋內的時間和屋外的時間走得同樣快,我們現在已經在烈日的烤炙下尾隨著棺材走在大街上了。可是,外面的時間要走得更快一些,恐怕已經是夜晚了吧——九月悶熱的月夜。在各家的庭院裡,婦女們坐在青幽幽的月光下,嘀嘀咕咕地交談著。而我們這三個離經叛道的人卻要頭頂乾燥的九月驕陽在大街上蹣跚著。誰也不會站出來阻攔殯葬儀式。我本來希望鎮長能夠橫下一條心,不許給大夫下葬。這樣,我們就可以回家了。孩子去上學,爸爸換上木屐,把盛冰鎮檸檬水的罐子放在右手邊,倒盆涼水沖洗沖洗腦袋。然而,情況變了。起初,我以為鎮長決定的事是不可撤銷的。可是,爸爸又一次以雄辯的口才說服鎮長收回了成命。屋子外面,人聲鼎沸,議論紛紛。人們交頭接耳,嘁嘁喳喳地說個不停。街道上很乾淨。風把牛蹄印吹光以後,只餘下乾淨的塵土。鎮上空蕩蕩的,各家大門緊閉。只聽得屋內邪惡的心靈發出低沉的聲響,好像開了鍋一樣。屋子裡面,孩子僵直地坐在那裡,眼睛盯著鞋子。他一會兒看看燈,一會兒看看報紙,一會兒又看看鞋,最後目光落在上吊自殺的人身上。只見死者咬著舌頭,在那雙玻璃球似的狗眼裡——一雙沒有胃口的死狗的眼睛裡,貪婪的目光消失了。孩子看著、想著這個平躺在木匣裡的懸樑自盡的人,臉上露出哀慼的神情。倏地一切都變了,只見一隻手把凳子搬到理髮店門前,放在帶鏡子的梳妝檯前面,臺子上有香粉和香水。手變大了,長滿雀斑。這不是我兒子的手,是一隻大手,一隻很大的右手。這隻手開始慢慢騰騰、一下一下地磨剃頭刀,耳邊只聽見刀鋒的哧哧聲,腦袋在想:“今天馬孔多是禮拜三,他們一定比往常來得早。”他們來了。各自在陰涼處和有過堂風的門洞裡找個座兒坐下,斜睨著眼睛,一臉兇相,一個個架起二郎腿,雙手抱住膝蓋,咬著煙管,也在談論這件事。他們東張張,西望望,最後目光落在對面緊閉的窗戶上,那是雷薇卡太太寂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