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液似的東西,散發著新鮮生命的氣味,我明白我無意間鍘斷了一條藤蘿的頭。我把耳朵貼緊牆壁,我聽見了一種潮水似的聲音正猛烈地撞擊著這座房子,那是生命成長的聲音。除了我和我所居住的房子,一切都在旺盛地生長著。
院子裡那棵杏梅樹不知道怎麼樣了。記得從前,每年都能從樹上採下一籮果子。果子像桃,但比桃小;像杏,但比杏大。杏梅果的味道甜中帶酸,酸中帶澀,放在嘴裡咬,能品出十八味來。那時候,我和小吉天天圍著樹轉,從開花到結果。果子成熟的時候,我就像猴子一樣爬上去。我用竹竿敲打枝頭的杏梅果,果子掉下來,小吉就去撿來放在籃子裡。可是後來,我什麼也看不見了,什麼也看不見,看不見杏梅樹開花,看不見杏梅樹結果,我只能根據順風飄過來的杏梅的氣味想象那棵杏梅樹。有一次我對小吉說,杏梅熟了。
我聽見小吉咚咚咚地跑下樓去,跑到院子裡。杏梅樹很粗壯,小吉一定爬不上去。杏梅樹太高,太短的竹竿也夠不著,我這樣想著,小吉已經咚咚咚地跑上樓來了。小吉氣喘吁吁地把果子放在我手裡,說,吃完了再去摘。我說小吉,你是爬上去的嗎?真行。哎,小吉你傷著哪兒了?沒傷著,我好好的。我聞得出是血的味道。我摸著了小吉,把她拉過來,她的右手全溼了。這是血,我說。小吉脫開我的手,說,我到樓下洗洗。
小吉下樓了。我再也沒有興致吃杏梅。
不久,小吉上了初中。小吉住進了學校裡。除了星期天,我很少能聽到小吉的聲音。不知道小吉的同桌是誰。
三
天氣好的時候,母親也帶我出去玩。起初,母親揹著我。我伏在母親的肩上,把頭深深地埋進母親濃密的頭髮裡。母親的頭髮很香,很柔軟,我埋在裡面一直不肯出來。母親經常揹著我到鄉下去看土醫生,土醫生乾巴巴的手摸到我的臉上我就心煩,好像有很多毛蟲在臉上爬一樣。而母親的手使我安靜。回來以後,母親就苦口婆心地勸我吃各種土草藥。這些草藥全都苦得要命,每次母親差不多要哭了,我才同意把藥喝下去。
後來,母親一背起我就喘氣。再後來,母親只能扶著我走路了。母親仍舊帶著我往各處跑,看各種各樣的醫生。有一次母親把我帶到了西門頭。母親讓我坐在一塊冷冰冰的石頭上,我背靠著城牆。古城牆的溼氣透過我的脊背,直逼我的心臟。然後我聽見了一種蒼老的嘶啞的聲音從我跟前大約一米處向我傳遞過來,那聲音像指甲尖颳著鐵鍋時發出的一樣,讓人一陣陣發怵。接著,一隻粗糙得像柴根一樣的手停在我的眼上。我明白這是一隻算命先生的手,我的頭腦馬上像蜂窩一樣嗡嗡地響起來。那可怕的算命先生的嘶啞聲在我的耳際迴旋著。我覺得自己快要死了。
從那以後,母親很少帶我出門,而我再也不想離開這座房子了。房子是我的出生地,也是我的歸宿,從出生地到歸宿我幾乎用不著邁半步就會走完。有時候,母親要帶我出去兜風,我就說,在屋子裡我照樣能聽到鳥叫,聞到花香,我待在屋子裡就行了。
小吉上初中以後,我和小吉待在一起的時間就更加珍貴了。我們依然玩上學前天天玩的遊戲。那時候,小吉開始教我背誦一些簡單的唐詩,比如白居易的《賦得古原草送別》、杜甫的《春望》等等。唐詩很美,有時候,一句優美的唐詩可以讓我想一整天。背了一些詩後,我就想,說不定本來我能成為詩人呢。這麼一想,我的眼淚又下來了。小吉看見我流淚,就著急起來,苦口婆心地勸我,說什麼美國有個女作家也是個盲人,寫出了偉大的作品。可是我問小吉那個作家是不是一生下來就瞎了眼,小吉就答不上來了。
我們開始玩貓抓老鼠的遊戲,我抓,小吉跑。我根據小吉銀鈴般的笑聲判斷她的方向,可是不一會兒我就累了。我沮喪地說,小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