頗具意味的一點是,上述的老先生,其中絕大部分都已經辭世,他們原先都是嚴寶善先生的知音,他們共同組成的這個圈子,如今已逐漸地零落了。只有羅爾綱(胡適弟子)和羅繼祖(晚清遺老、著名學者羅振玉的長孫)可能還健在。
嚴寶善先生家學淵源,精於簿錄之學,50年代曾在平海街開設寶貽齋書店,殫精竭慮地從事古籍舊書的搜訪採輯工作。解放前就已是圈內有名的藏書家。像他這樣的藏書家如今已是寥寥可數了。
自宋代以來,杭州歷來都是文獻淵藪,藏書家藏書樓層出不窮,流風至近代而不衰。1772年,乾隆下詔修《四庫全書》,點名杭州的趙氏小山堂藏書樓進京獻書;同是杭州的開萬堂、知不足齋藏書樓則成為當時全國獻書最多的四家中的兩家,得賜《古今圖書整合》各一部;振綺堂、壽松堂、瓶花齋等藏書樓也獻書很多,得賜內府初印《佩文韻府》各一部。可見當時杭州民間藏書之盛。
杭州古舊書店和孤山的文瀾閣一樣,區域性地繼承了這種遺風。1957年它剛成立時,還是一家公私合營的古舊書店。表面上,它是一家販賣舊書的流通單位,實際上,由於嚴寶善、高坤、朱醉竹等藏書家的努力,它到後來成了一家擁有四十萬冊古籍善本的藏書樓。現在,它雖然仍歸屬市新華書店,但企業的性質幾乎已經全部消亡。
也許是歷史上杭州藏書業的生命力特別強大的原因,它才保持了一縷遊絲般的綿綿氣息,至今不絕,杭州古舊書店是它的一縷脈息。具有這種性質的書店全國只有北京、南京、上海等地曾經有過。
一星期以後,我再次撥打那個電話號碼,接電話的是嚴寶善先生。那蒼老緩慢的聲音早已深深地印在我的腦海裡。
他似乎已經把我這件事忘得一乾二淨了。我只好吃力地從頭說起,說到中途,他記起來了,打斷了我的話。
“你不要來了,好吧?我身體一直不好。”他的聲音中有一種懇求,但非常決絕。
我一時間不知如何回答才好,我似乎已經擾亂了他的生活。對方趁我沉默之時把電話結束通話了。
聽朋友說,嚴寶善先生其實是一位很容易接近的人,你如果直接找上門去,他倒也會表現出一些必要的禮貌。於是我決定硬著頭皮去登門拜訪。這也是沒有辦法的辦法。
聽人說他們就在清泰街488號附近的一條弄堂裡辦公,那是古舊書店的倉庫,並不臨街。但是具體在哪一條弄堂裡,則誰也說不清楚。晚報的文敏曾經被新華書店的同志領著去過一次,但是一出來就忘掉了,因為要轉很多個彎,要經過一段幽暗的樓梯。但是她還依稀記得古舊書店倉庫附近有一家幼兒園。
初夏的一個上午,晴天,我騎著一輛破腳踏車在清泰街附近的小巷裡轉來轉去,找尋一家又一家的幼兒園,向他們打聽古舊書店的人。有好幾次,我回轉到清泰街488號。那道斷壁靜靜地立在初夏的太陽下,反射出暗淡的光。此刻,我說不定是古舊書店最後的見證人之一呢。
我一位報社同事早年曾跟隨他的伯父到過古舊書店多次,與嚴寶善先生相熟。據他所說,嚴寶善先生鑑別起古籍舊書來很有一套,他閉著眼睛翻一翻,聽聽紙張的聲音就可以知道書印刷的朝代。你向他講一本古籍的名字,他隨後就可以告訴你這本書的所有特點,目前收藏在哪家圖書館或者私人家裡。現在,像他這樣的人肯定是越來越少了。
臨近中午,我在茅廊巷農貿市場的人群中轉悠時,被一陣孩子的喧鬧聲吸引。這也許就是我所要找的那家幼兒園!我一陣驚喜。在幼兒園東側的一道樓梯的入口處,我發現了一隻木板釘起來的信箱,上面用毛筆寫著:
嚴衙弄8幢東四樓
杭州古舊書店倉庫
樓梯很長,筆直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