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向地走著,沒有外物能打擾他們。
他們無言地走了半條街,才有人先開了口。米哈伊爾說維克多最近很煩惱。阿富汗的持久戰亂讓維克多沒法安眠,有時半夜醒來就去拖他起來議事,連帶著他睡眠質量也很受影響。萊因哈特問半夜議事有什麼成果嗎。米哈伊爾開懷一笑,答:“錄音下來做成笑話集,肯定能在華約範圍裡廣泛傳播。”
“你不跟他指出這一點?”
“指出了有什麼用?”
跟米哈伊爾做語言上的深度交流已經夠累了,米哈伊爾和維克多做深度交流是個什麼樣子更加讓萊因哈特難以想象。雖然這兩人在公眾場合的發言都很簡潔易懂,可私下談話運用的邏輯和他的大腦構造模式估計有根本的差異。萊因哈特花了將近四十年想去理解他們,可究竟還是失敗了。
遠不止四十年。當他們走進一家空無一人的劇院後臺時,萊因哈特猛然想到,這種理解上的障礙從很古早的年代就開始了——遠至他們的祖國還沒有出現在世上,遠至他們各自的民族還沒有發生真正交集,遠至十字軍騎士與波蘭戰火不絕的十四世紀,至今也沒有得到最終解決。兩個截然不同的群體之間唯一能做的就是拉開距離,互相尊重,決不去妄想對方能變成自己希望的樣子,更不要把愚蠢的妄想付諸行動。
可是多可悲啊,他和米哈伊爾還是綁在一起。他們看厭了彼此的臉,可還是互相需要,見不到對方,自己就變得難以在這日夜癲狂不見好轉的地球上正常生存。
米哈伊爾輪流扯開兩邊帷幕,朝向半圓狀一層層階梯式升高的觀眾席,座椅密密麻麻,椅上空空蕩蕩。他望著觀眾席,手臂抬向側面,對牆角的大提琴十分隨意地揮揮手,說:“奏一曲,萊因哈特。”
“我很久沒碰過樂器了。而且這裡沒有鋼琴。”
“誰說要跟你合奏了?不願意就直說。”
萊因哈特聽了這飽含不滿的話,反而安心。“沒有不願意。”他快速回答,走到大提琴前,開始慢慢地撫摸它,熟悉它。他摸的時間是如此漫長,連米哈伊爾漠不關己的注視也逐漸變成略含驚訝的凝視。這時,他才從唇角咧出一個笑,坐下來,搭弓上弦。
他拉起《堂吉訶德》裡的一段大提琴獨奏。頑固的騎士朝風車發起衝鋒,他也用手中弓弦向心裡不知名的恐懼發起衝鋒。有那麼幾十秒,他好像徹底沉溺進去,忘記他面前是空曠無人的觀眾席,忘記旁邊站著的是他曾經的敵人和現在名義上的盟友。然而到了末段,他又像每個大夢初醒的人一樣,帶著冷汗迴歸了現實世界。他怎能忘記衝鋒的結果?一場荒唐可笑的滑稽劇,正如他眼下的處境。
演奏頓時成了煎熬。還有十秒,他在心裡默數,還有十秒就要結束了,然後他要立刻起來,跟米哈伊爾告別。
九秒……六秒,五秒,四秒……
米哈伊爾突然伸出手,抓住弓弦。他蹲著,又低著頭,根本看不清表情。
音樂戛然而止,沉默卻沒有跟隨降臨,米哈伊爾用一種夢遊似的飄渺、卻同時十分清晰地聲音,問他:“你曾經絕望地愛過什麼人嗎,萊因哈特?”
被問的人倉皇地搖了搖頭。問的人卻根本沒抬頭看他,說:“我知道它的滋味。你在潛意識裡其實早就明白結局是什麼樣,但還是固執地沉溺進去,舞著,笑著,跳著……不知道你在別人眼裡早成了一個小丑。最後夢醒了,又想倉促地結束這段歷程,明明自己在沉溺時已醜態百出,醒過來還要故作鎮定地想把這出醜劇演得不那麼明顯。可這樣做,反而更加明顯了,還更顯得你卑微又虛弱……”他仰臉,懷著幾絲柔情似的摸了摸萊因哈特的臉,“所以我才聽不下去。”
他抓住他的手,依然停在臉頰邊上:“這麼說,我的演奏,你的生活,都犯了同一個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