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說不定你可以無比深情地喚一聲‘親愛的弟弟!’然後他就眼含熱淚,撲進了你的懷裡。”彼得舉起雙手,做一個惟妙惟肖的深情擁抱的姿勢,“從此你們倆幸福地生活在一起,世界也跟著大同了——維克多的理想就此實現。”他接著放下手,搖搖頭,臉上仍然滿是笑容,“你不想就算了,總不能強迫你。”
怎麼跟約克一樣對這種無聊的話題津津樂道了……萊因哈特趕緊轉換方向,說到將近半年沒見到米哈伊爾,問他是否身體健康,心情愉快。
“身體還好,也就那樣。”彼得動動眉毛,無所謂地說著,“心情就不好說了。就我看來,算不得愉快。”
“怎麼不愉快了?”
“一會兒暴躁得像一頭找不到食物的白熊,一會兒憂鬱得像得精神失常前夕的尼金斯基。”
“你們俄國人喝醉以後不就是這種狀態麼。”
“可是,普通人即使喝醉,也成不了尼金斯基呀。”
彼得說完靠向椅圈裡,眼簾低垂,意味深長地沉默了一段時間。好一會兒,他才搖晃幾下額前略長的劉海,把它們甩到側邊,抬眼對他笑道:“語言總是無力的,是蒙在現實變化多端的畫面上只有線條的拙劣模仿。想了解真實情況,你何不去親自探訪他?”
“……我認為我瞭解了真實情況也於事無補。”
“別妄自菲薄,我覺得他其實挺想念你的。去吧,我對著他那張臉已經無能為力,又不好意思說重話——他畢竟是我哥嘛。全看你的了。”彼得起身,含著鼓勵之情拍了拍他的肩膀,又說了幾句閒話,便事不關己地揚長而去了。
把話題從壞的地方引向了更壞的地方。萊因哈特一人呆在原地,簡直想衝到柏林牆根挨一陣突突突,也好過他現在受到的心靈衝擊。
他對如何答應的彼得一點印象都沒留下,只記得當晚又做了夢。一群白熊跳著芭蕾舞步進入東德地界,為首的一頭有一雙藍灰色的眼睛,它直立起來,給了他一個同志之間愛的擁抱,隨即一爪子在他背上又留下幾道深刻抓痕。然後從不知哪裡又鑽出一個長得很像他的男孩,兩人一熊幸福地生活到了地老天荒。
後果倒沒有他想象中悲慘。他儘量掩飾不情願的情緒給米哈伊爾打電話,對方的事務官接了,告訴他米哈伊爾已經去了華沙。隔天米哈伊爾致電他,問他有沒有急事,近乎盤問地問清楚沒有以後就叫他也過來華沙跟他見面。
“公事還是私事?”萊因哈特問。
“不好定義。你過來以後就明白了。”米哈伊爾繼續著一如既往故弄玄虛的腔調,好似在欣賞他不理解其中邏輯因而也難以回答的窘態,語氣輕快,一點都不像彼得描述中那個情緒不穩的人。放下電話時萊因哈特依然有被人擺了一道的不快感,卻也鬆了口氣——華沙對他們兩人都不算主場,如果對方發難,他還有一點翻盤的可能性。
但是見面之後米哈伊爾也沒有發難,只講述自己的事情,要麼就是與他們都關係不大的事。他說了幾句又不說了,只一個勁地走。他們走在華沙戰後修復的老城區,沿街房屋的牆體顏色鮮豔,樣式古老,石磚路上散落著雪塊,或者是雪堆縫隙裡露出了石磚。天寒地凍,不見飛鳥,只有大風在耳邊呼呼颳著,從街道這頭竄到街道那頭。雪斷斷續續地下,幾乎沒有行人,就他們兩個像結伴而行的幽靈,在分不清年代的城區裡因迷路而徘徊。雲層壓抑而低垂,暗淡天光即使透下來,也是冷漠又毫無幹勁的樣子,照得高低不平連成一片的房簷都顯出尖銳而狠厲的表情。
萊因哈特有一種感覺:當雪落停止,鐘聲敲響,夢境迴歸現實,天空重新開始看守大地,他們兩個幽靈立刻就會怕被陽光灼傷一樣地散去。但是他們現在,只是挪動多餘又累贅的肉體,在時空錯亂的街道上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