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對著房門的位置,仍舊是一臉愁雲。
我使了個眼色讓兩位小廝將菜放好菜早早退下,將酒壺擱在桌上,轉身閉了門。
在下浙江按察司副使譚綸,領戚家軍參軍銜,冒犯先生之處,還望先生海涵。
豈敢豈敢,不知譚大人來此,有失遠迎,失禮失禮!
我故作鎮定地欠身作揖行禮,心中卻如雲深霧罩一般。
譚綸這個名字,若在江浙倭寇為患的各州,可謂婦孺皆知。
嘉靖二十二年,倭寇兵臨南京城下,任兵部郎中補闕的譚綸請命親率壯士五百將其擊退。
嘉靖二十九年,譚綸任台州知府,募鄉兵千人,日夜嚴加訓練,以風華月舞陣和荊楚劍法蕩平襲擾台州的倭寇數萬人計。
嘉靖三十六年五月的台州大捷,斬倭寇首級三千七百人。
嘉靖三十七年四月的在臺、溫、福、泉、漳各州的三站三捷,斬倭寇首級一萬四千人。
拋開這些赫赫的戰功不說,單就是他那剛捷迅猛的荊楚劍法,就早已被江湖上的許多後輩們驚為神技。
荊楚劍是以速度和殺傷力聞名的雙手劍法,餓髏鳳吼和鬥神鳳吼兩把利劍使得這個書生模樣孱弱的譚綸在千百人中殺來斬去如入無人之境。
張居正此時讓這樣一個人來找我,讓我如何不覺得蹊蹺?
這裡再無旁人,劍魔先生能以真身相見了吧?
我聞言不語,將坐在桌前的客人仔細看定。
來人年近不惑,面如朗玉,眉眼娟秀,長鬚朱唇,頭戴一方鵝黃綸巾,身著皂青色長袍,身形修長俊朗,樹一般的男子。
譚大人真的認錯人了,若單說張大人的舊識,在下倒還攀得上。
我拉過一隻杯子為他將酒斟滿,輕輕拍在桌上,道一聲客官慢用,轉身要走。
掌櫃且慢,他站起身輕聲喚住我,既然是張大人故友,那這兩封信箋料想應該就是給您的沒錯,恕在下耳拙,料想是聽錯了名字。
他似乎悟出一些端倪,絕口不再提劍魔的名字,從袖中抄出兩封信箋,抬手遞來。
張大人說這兩封信一封是小敘舊情一封是有事相托。
我笑,伸手將信箋接過,譚大人似乎沒有將這第二層意思說破,究竟是要託付何事,竟然要他張太嶽把一封書信分作兩封。
江湖。他輕聲道,一字一頓。
我心頭一震,把信撂在桌上扭頭步向門口。
先生息怒,譚綸見我轉身要走,慌忙站起來攔我。
張大人並非是要先生重出江湖,而且此事關乎江山社稷的存亡,先生何不看完這書信再做決定?
江山社稷,於我何干?黎民蒼生,於我何系?少拿你們這些為官之人口中的江山社稷來圈我!我瞥眼冷冷回道。
即便如此,先生又何惜這點時間讀一下這信?
我在門口停下腳步,長出一口氣,返身抄起桌上的信箋,感到自己已經一步步走進張居正設好的套子中。
隨手拆開一封,沒有細分究竟是託情還是敘舊,紙上只有幾行簡短的字句:
兄可平安否?
記離時,都門擊築,店中賭酒。
別後光陰駒過隙,又是一年將舊,怕說與說來病瘦。
朝野操勞甘命薄,最傷心,賊奸佞當頭,身後事,賴良友。
半身積貯風雙袖,悔當初千金買笑,量珠諭鬥,
往日牢騷今懶發,發了還愁無醜。
且莫問清閒可有,卻為百姓蓄悲愁,
月如鉤,江山蜃氣樓,言不盡,弟頓首。
讀罷信函,我苦笑一聲,人生匆匆百年,糊塗一世,聰明亦是一世,這樣的為朝廷賣命卻是何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