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法得到進化的情感,從一開始它就是這個樣子,然後還會成千上萬年地一如既往下去。
我反覆自殺,僅僅就為了愛;這就和那些路行僧,那些歷史上為宗教信仰獻身的人們一樣。要知道,愛嚴格來說是對死亡的否定,而“某種意義上,整個神話可以被解釋為就是對死亡現象的堅定而頑強的否定”。這真是一種橫亙古今未來的悖論,是荒謬之母。哈姆雷特自言自語道:“生存還是死亡?這是一個問題。”今天我死了,終於死了,卻不是我自己做出的決定。當我決定那樣去做的時候,我被一次次“拎回來”;而當我沒有想去死的時候,我卻死了。這當然是一個問題!難道不是嗎?
而東子,你懂嗎?你聽得見嗎?你還想來勸我嗎?
在夜深人靜的醫院裡,我睜著眼睛,看著睡夢中的東子。
我無路可走,亦無路可退。值得安慰的是,東子儘管無法走開他的圈子,但是他的心也真真切切是愛我的,這無法解釋,是個矛盾。生活一向就是個矛盾。包括生與死。人從一生下來的那天起,就直接面對著死亡的最終結局。
第二章 此人,死於愛情(15)
我還想說,東子是一個現實生活中少有的單純、透明、純淨、博學、有品位又理想化的人。只是他做不到不顧一切地投入。到底是什麼樣的不可逾越?我從來不懂。但我願意相信確實有不可抗逆的一種力量是它的內力所不能抗衡的。就如朱小燕,就如東子的女兒譚楚楚,東子的父母以及親朋好友的存在和必須存在一樣,無法抗拒。
而生活對於我來說一直是比較簡明的一件事。要麼這樣,要麼那樣。凡事總會有個著落,不會沒完沒了。而在東子那裡卻相反:凡事都沒個著落,而且沒完沒了。
事實上,他的痛苦並不比我少多少。儘管痛點不同。
我們都在掙扎,在這剛剛發生斷裂的新的危險的懸崖上,我們仍以自己的方式在跳著最後一支舞——一支幾天幾夜切割血肉之舞——生離死別般相擁而泣的一天一夜。每個字都在啼血,每個吻都剝開一層面板。
我們親手切開這我們早已連在一起的肌膚,每切開一寸都是斷腸的疼痛,令人昏厥。
我的心又一次衝到危崖之上,但我沒有再一次縱身跳下。
東子他死死地拉住我——用他真誠而無望的愛。在我的內心,他也服從了那種宿命:如果地獄或天堂兩次不肯收下你,那麼一定是你的時刻還不到,再去幾次也會被喝令退回。
於是,我同意先留下來。
我躺在病床上,心裡毫無出路。身體和內心都軟綿綿地癱在病床上。我甚至想:就這樣吧。就讓我一直躺在這個醫院裡,不必再出去面對任何的生活。就停在這個鞦韆上吧。下來,腳下沒有可以踩踏的地面。我,懸在半空中。
我,這麼個一向我行我素,想到做到的人完全迷失在一種深重的黑暗中。沒有人為我指路。我自己又無力撥開迷霧看清前路。我不是從一開始就是這樣的,我是經過一次次涅槃後才明白這一點的。
我完全迷失了。
有人對我說:愛到盡頭覆水難收。有人說:應該早知道要把愛和生活分開想。東子卻說:你把我嚇著了。愛居然會如此血腥。
是呵,誰願意對這一條命談愛情?害怕是正常的、現實的反應。不怕倒是不正常了。但如果有人為我兩次“不能愛,毋寧死”,我會拋開一切與他同路。無論前路多麼莫測,我都絕無半點猶豫。
但東子就是東子。東子不是我。我也不是東子。
我說:我知道這件事已是盡頭。但出路在哪裡?離開了這張病床後,我每天有24小時要獨自打發。我可以不再去弄來酒和藥片。我可以向命運舉起雙手:我投降。但至少總得有個理由呀。我可以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