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至少應該想想你的父母和家人?”東子的話顯得平靜了些。
父母和家人?十幾年過去了。我的家人更多地存在於我的意念中,是一條與我漸漸模糊的來路。他們的實際生活與我的實際生活早已相去甚遠,再無法、也不能找到可以融合的地方了。
如果說十九歲第一次離開家鄉來這個千里之外的陌生城市讀大學是生活環境的斷奶,那麼,大學畢業後步入社會,自己靠自己左奔右突尋找生活出路維持內心平衡則是精神的斷奶。(總之,是沒有奶吃了)自此之後,我只有靠自身的奶水來養活我日益覺醒又日益因現實而蒙塵、碎裂的身心。
在我生命的深處,我早已是在人世間到處尋找落腳點的孤兒了。
於是,對生命的放棄只是我想結束這孤兒的冰冷生活。與我的父母親本質上是沒有關係的。
既然我無家可歸,為什麼還要拎我回來?
事實上,當一個人離生你的家太遠太久,家裡人對於你的生活狀況也會採取一種因陌生和無法介入而自然而來的表面關注。他們只是藉著血脈相連的那一點天然的細線而偶爾拉動一下,那細微的顫動只是一種提示和某種無奈的氣氛,你每天面對的仍是開門就撞上來的還是你自己要來面對的生活。
而若想重回故鄉,那更是毫無路標和方向。無論是精神上還是日常生活的細節,你都早已是你故鄉的異鄉人。故鄉只可以當你是一個遊客來細心對待。你回來了,你必然會走。
第二章 此人,死於愛情(14)
你是一隻他們既盼望你來又盼望你去的候鳥。如果有一天你站在樹枝上不走了,要長住下來,那他們不僅覺得季節出了問題,甚至覺得你這隻候鳥會打破他們已固定不變的生活節律。
無論如何,你只能這麼飛來飛去。這是你無法改變的處境。
其實,我的獨自揹負多年的內心早已無家可歸。是不是因此,我才幻想以愛情——假設愛情存在的話——作為一處我的心靈能住下來的家園?而人無法沒有故鄉。我是不是一直在幻想,只有愛才會讓我的身心好好地住下來?
這麼長時間,經過這麼多年後,我才認定東子就是我一直尋找的那個愛的家園。這個家似乎存在著一切我意念中想有的東西。我將身心向他完全徹底地開啟,等著他引我走上回家的路。但是……但是,東子理解不了我這樣一個無家可歸的人。他似乎怎麼也無法理解和讀懂我——如果我是一本書的話。
而此刻,就在我再度嘗試著結束這種心靈的苦旅,不想再奔波後,這個男人,這個我寄託了一切的男人,卻一次次拎我回來,回到這個我沒有多少牽掛的世界。而且只要他一握住我的手,我的心就又會止不住向他徹底開放,我還是愛我的愛情。這難道就是所謂人性的墮落,是我們被迫流浪的緣由?
只有在努力過後,我才明白,對他那種已經刻在生命深處的愛並沒有因這決絕的殉情行為而改變和減弱。好像,這種愛已化成我的血脈,只要我的生命在,它就只能與我一起跳動,無論東子他在哪裡,他做得如何。
“我愛你”不是表白,而是愛的反覆呼喚;而當愛變成反覆的呼喚後,就會失去具象,就會成為一種不能承受其“輕”的抽象。人類歷史好像就是這麼一個痴迷於“相”的反反覆覆的過程,所有的宗教唯有失去它的本源,變得虛無縹緲,不著邊際後,才可以擁有一個外殼,才能夠被“信”,被“依從”。一定要說人類最堅定的信仰是什麼的話,在我以為就是“愛”,這麼一種無可無不可的東西。
卡希爾說:“神話最基本的特徵不在於思維的某種特殊傾向,或人類想象的某種特殊傾向。神話是情感的產物,它的情感背景使它的所有產品都染上了它特有的色彩。”所以愛是一種最基礎、最原始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