墜子,比我的母親時尚。母親說王太太是遊歷過外洋的,外國話說得順溜,不打磕絆,非一般京城老孃們兒能比。我特別欣賞王太太那曳地的長裙和身上那條光影閃爍的披肩,那披肩來自法國,是王利民送給他媽的禮物。我就想,這個王利民很是有眼光,他知道什麼好看什麼不好看,知道該給女人送什麼樣的東西,不似我的父親,下了一趟南洋,給我母親帶回一盒子呂宋菸,而我母親根本就不抽菸,結果還是照顧了他自己。王太太的披肩柔軟細膩,有精美的繡花,沉重的流蘇,我將披肩抓在手裡,愛撫地摩挲,毫不掩飾自己的貪婪和妒忌。王太太說,丫丫要是喜歡將來我就把它送給丫丫。
我問將來是什麼時候,王太太說就是她死的時候。我當然不好意思問王太太什麼時候死,不過我知道,王太太膝下無兒無女,這條披肩她不給我也沒人可給,包括她的亮耳墜子和玻璃蘋果,將來肯定都是我的。
父親不讓我在王太太跟前提她兒子的話,王家避諱這個話題。
但是我希望,將來我也能有一個王利民一樣的兒子。
王太太只能關照我,王家真正陪我玩的是他們家的洋狗瑞伯,瑞伯是隻尖嘴大狗,擱現在的話叫蘇格蘭牧羊犬,簡稱“蘇牧”,依王太太的話說,瑞伯是她的老兒子,除了不會說話,什麼都懂。瑞伯有些小心眼,看見王太太抱我就很不高興,使勁往王太太懷裡拱,還拿後腿踹我。背過王太太它就朝我齜牙,喉嚨裡嗚嚕嗚嚕的,非常不友好。我對這個長毛的“小兒子”自然也沒多少好感,把玻璃蘋果裡的吃食很誇張地往嘴裡填,饞得“小兒子”原地轉圈。
在我和瑞伯周旋的時候,父親就跟王阿瑪聊他們在日本學校裡的事,他們說到因為輸球,宿舍的寮長將他們全體扒光了趕到雨地挨澆,看得出這個話題讓他們都很興奮,兩個人仰著腦袋哈哈大笑,王阿瑪頭上的睡帽笑到了地上,父親的鬍子上著著實實地掛了一條鼻涕。可以想見,十幾個大小夥子光著眼子在雨地裡站成兩排,你看著我,我看著你,實在是一種讓人記憶深刻的風景,這個懲罰絕對比訓斥到位,以至於都成了老頭子了,兩個人還在津津有味地絮叨,還在為此而歡樂。後來父親給王阿瑪學說扒老七衣裳的事,歷數老七的不是,王阿瑪開始還咯咯地笑,不知怎的忽然就不笑也不說話了。
王太太用手拍打著她的“小兒子”對父親說,四爺,您千萬別介,別介……別跟我們似的……
父親說我們家的幾個兒子都不爭氣,沒有血性,硬是怎麼趕,也趕不出家門。
王阿瑪說,真趕出家門就麻煩了!
我回來告訴母親,父親扒哥哥們的衣裳是跟日本人學的,他在日本大學裡就被扒過,箍筲衚衕的王阿瑪也被扒過。母親說,父親扒兒子的衣裳不是跟日本人學的,是跟《三擊掌》學的,王丞相的女兒王寶釧拋綵球擊中薛平貴,王丞相嫌薛平貴窮,硬是不答應,王寶釧不聽她爹的,王丞相便讓女兒將身上的衣裳脫了,再不要進王家的門。說到這兒,母親學著王寶釧唱道:
上脫日月龍鳳襖,下脫山河地理裙。
兩件寶衣來脫定,交與了嫌貧愛富的人。
我不敢恭維母親的唱,跟我們家的人比,母親的戲曲水平屬於朝陽門外平民市場唱落子的檔次,“小老媽兒在上房打掃塵土嘛嗨嗨,掃完了東房掃西房……”母親唱這個還行,唱《三擊掌》的王寶釧,沒板沒眼,還時時地跑調。母親沒文化,連自己的名字也不會寫,她當然不知道什麼是FOX,什麼是中鋒,也不知道捷克和法國在地球的哪一角落,甚至搞不清楚父親留學過的東京帝大是不是由日本皇上來主事。母親活得有些糊塗,想來也悽慘,嫁了比她大二十多歲的父親這件事本身就夠委屈的了,更何況父親在事業上一無所成,整天扯些個沒有用的鹹淡,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