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嘻嘻……
老七一臉尷尬,低聲呵斥,滾!
我說,我看見你的屁股啦!
老七滿臉通紅,還是讓我滾。
母親遠遠地站在臺階上叫我,讓我進屋去,說要跟我玩翻繩。我不去,翻繩哪裡有浪裡白條一樣的老七好看,那條繩子隨時可以翻,光屁股老七卻不是隨時可以見,我不會輕易放過這個千載難逢的好機會。母親不便過來,他們之間有條越不過的溝,我相信,母親要是老七的親媽,她早就跑過來了,可惜母親不是。
我圍著老七不斷地走動,好奇又無恥,把老七弄得很不安,他齜牙咧嘴,一門心思全為了對付我,早已忘了正屋裡老虎一樣的父親。小北風刀子一樣地颳著,太陽要落山了,出外覓食的老家賊們嘰嘰喳喳地飛回來了,鑽進了房簷下頭的窩。我圍著線圍脖,戴著線帽子,穿得暖暖和和,站在影壁前感受著傍晚的美好,在看老家賊們回家的同時更想看的是老七如何下臺,也就是這出光屁眼子的戲如何收場。
掌燈的時候,父親穿著大衣要出門,母親問父親到哪兒去,父親說上吉祥聽戲,吉祥上演程豔秋的《三擊掌》。我說我也要看《三擊掌》,父親就拉上了我一塊兒往外走,走過老七身邊,父親不屑地哼了一聲,我也學著父親哼了一聲。
事後我才知道,父親的離去是給了老七一個面子,父親前腳走出家門,老七後腳就像兔子一樣逃回後院,動作之敏捷,之快,一反他黏稠的性情,用看門老張的話說是“一道白光,倏乎不見”,可惜這樣的精彩我沒有看到。
《三擊掌》是我愛看的一齣戲,戲裡頭花枝招展的王寶釧會在臺上當眾脫衣裳,我對脫衣裳向來有興趣,母親給我縫了個“小布人兒”,那個“布人兒”的裙子,一天能讓我穿脫三四遍。“小布人兒”的裙子脫下以後是個光溜溜的布包,包上縫著醜陋的胳膊腿,“布人兒”的胳膊和腿一樣粗細,鼻子眼是母親讓老三拿毛筆畫上去的,是真正的死眉瞪眼,假模假式。《三擊掌》的王寶釧美麗而靈動,跟我的“布人兒”不能同日而語,王寶釧絕不是簡單的“小布人兒”,人家是邊脫邊唱,脫了身上嫩粉的長衫裡頭還有一件淡青的,下頭也有裙子,不是光光的兩條腿。我想王寶釧如果繼續脫下去,淡青的裡頭還會有鵝黃、水綠、妍紅、奼紫,無窮無盡……
父親沒領著我去看什麼《三擊掌》,而是三拐兩繞地來到了北新橋箍筲衚衕的王阿瑪家。王阿瑪叫王國甫,外人叫他王三爺,父親叫他“FOX”。我問過父親王阿瑪為什麼是“FOX”,父親說“FOX”是“狐狸”,他們的同學都管王阿瑪叫“FOX”,王阿瑪善於變化,在球場上踢中鋒,狐狸似的狡猾,變化莫測的球技把對方整得眼花繚亂。父親和王阿瑪是日本東京帝國大學的同學,兩個人都是帶著大清的長辮子出去留學的,用現在的話說應該是公派出國,王阿瑪學的是經濟理財學科,我父親學的是古典講習學科,不在一個教室上課卻在一個寢室住宿,屬於莫逆之交。而我之所以能記得王阿瑪叫王國甫,是因為“國甫”和“果脯”同音,一看見王國甫就想起綠青果、紅海棠、黃蜜棗、白瓜條那些鮮豔無比的蜜餞來。也的確,王阿瑪的家裡老存有果脯,那些果脯放在一個白玻璃瓶子裡,瓶子的形狀是個碩大的蘋果,這個玻璃蘋果是王阿瑪的兒子王利民從國外帶回來的,捷克出產,十分漂亮。
王阿瑪家的院子裡有西洋式的噴水池也有中國式的金魚缸,屋裡有楠木太師椅也有義大利皮沙發,給人的感覺是中西合璧,舒服無比,卻又不倫不類。
一到王家,父親就像禮物一樣把我交給王太太,王太太坐在輪椅上,會驚喜地摟過我說,丫兒又長高了。
王太太長得很漂亮,六十多了還是很精彩,抹著紅唇,描著眉毛,燙著頭髮,戴著亮閃閃的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