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肩膀到處是血糊的創口,已潰爛流膿,高熱便是由這創傷來的。我問那少年如何傷成這樣。他不願多說,但短短三兩句,便能聽出他談吐清晰,神思敏捷,必不是一般的乞兒。我便遣了杜齊往醫館,重金請了醫來救治,用下藥去,不出幾日,竟漸漸好了。”
聽到此處,穆清已明白了七八分,“那乞兒,便是賀遂兆?”
杜如晦點點頭,“當日我救下的,正是賀遂管事。有了這份恩在,他方才告訴我,他一家自祖父輩遷居涿郡,因要開挖漕運,他父兄幼弟,一家男丁,皆應徵了徭役。不出幾月,兄長不堪勞役,咳血而亡,阿母經受不住,喪失了心智,家中人口皆在工事上,無人看顧,她便日日往漕河邊去尋大兒,終是跌落水中,再尋不到。”
穆清聽得心驚,愈發地感懷昔年在阿爹阿母的膝下歡脫無憂地過活,是何其安逸靜好,實不知外頭已哀鴻遍野。
“適逢賀遂管事的舊疾復發,不得醫治,幼弟年少亦擔負不起苦役,左右家中已無人,賀遂兆便起了逃逸之心。好容易趁著守衛不嚴時,他帶著賀遂管事和幼弟逃將出來,一路流落至吳郡。原想改名換姓安定下來,豈知又遇著杜淹徵勞役往江都修建行宮,因拿不出籍冊,便以逃民羈拿了充作徭役。賀遂兆豈是個任人拿捏的,為著替勞役們每日多討要一些飯食,累及賀遂管事及他幼弟與他一同遭杜淹當眾鞭刑,幼弟本就體弱,當場便斷了氣。幸有看守人敬他重義,趁夜偷放跑了他們父子二人,他一路向南,逃至餘杭,這才在土廟中有了這一遭偶遇。後我又薦他往東都,他本就是個出眾的,堅忍機警,很快得了唐國公的賞識,加之他辦事牢靠利落,打熬過幾年,便有了如今的差事。”
穆清前後細想了一通,無怪乎杜如晦說他與賀遂兆有著過命之交,竟是有這一層。庾立覺著曾見過他也是無錯的,只是當時天色黑沉,他又滿臉泥垢,並未辨明他相貌,故再見亦不相識。她忽然憶起,他曾在雞鹿塞的石樓內莫名其妙地向她說過,“是我無福分,每次遇著你皆錯了時候。”此時想來,她大致能明白了他的心思。
“既如此,緣何他從不對我說起這些?每每盡嬉皮笑臉,插科打諢。”穆清長長嘆息了一聲。
杜如晦皺了皺眉頭,若他猜得不錯,賀遂兆傾慕於她,雖有緣無分卻也不想她知曉他最狼狽時的模樣。他柔聲道:“他原也不是這般輕浪的,他既不說,自有他的道理,你便只當不知,待他願說時必會親口告訴與你知。”L
☆、第七十九章 略施還敬(三)
正說著賀遂兆的事,英華的聲音在門外響起。“姊夫可在裡頭?”
穆清聽是英華,忙道:“快些進來說話。”
英華推門而入,有些為難地說:“窨中那醫士已足有兩日不曾吃飯,直囔著要死,如何是好?”提到羅醫士,穆清的面上浮起一層寒霜,眼裡似有尖銳的冰稜穿透而過。
杜如晦沉吟了一刻,“已關了有五日了罷,了無生趣了麼,想來性子也煞沒了。”說著他轉向穆清道:“無論是何人支使,終是他下手禍害的你,便交予你處置了。”
將養了五六日,穆清已略緩過勁來,下床榻時腿腳已不如早兩日那般無力。杜如晦扶起她,雖說已近暮春,但她尚在月內,怕她出門時受了風,他取過一襲斗篷披在她的肩上。穆清坐於妝鏡前,看見自己面色黃蠟蠟的,形容憔悴,也無心敷甚麼素粉遮面,只將那斗篷上的兜帽拉起,便撐扶著杜如晦的手臂,往地窨去。
那位羅醫士自從睡夢中被人驚起,再醒來時發現已不是在自家的榻上,而是被以鐵鏈條鎖了雙腳,躺倒在寒氣逼人的地窨中,嚇得他猛一哆嗦,醒徹底了。再下來三日裡無人理會,也無人來問話,他不知自己身處何處,只每日約莫午時會有人開了地窨的入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