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他相處還有四個月左右的時間,這都是痛苦的和快樂的日子——是快樂包裹著痛苦的日子。在那以後,就是無法形容的漫長黑夜了。
就在早晨的這個時候,安琪爾·克萊爾騎著馬正在沿著一條狹窄的小路走著,離開吃早飯的人已經有十英里遠了,他正朝著愛敏寺他父親的牧師住宅的方向走,他還盡其所能地帶著一個籃子,裡面裝著克里克太太送給他的一些血腸和一瓶蜜酒,那是用來對他的父母表示友好和尊敬的。白色的小路伸展在他的面前,他的一雙眼睛看著路面,但是思考的卻是明年的事情,而不是這條小路。他是愛上她了,但是應不應該娶她呢?他敢不敢娶她呢?他的母親和兄弟會說什麼呢?在結婚一兩年後,他又怎樣看呢?那就要看在這番暫時感情之下牢固的友誼會不會生長發育了,或者說,是不是僅僅因為她的美貌而生出的一種感官上的愛慕,實際上卻缺少了永久的性質。
他走到後來,終於望見了他父親住的那個四面環山的小鎮,望見了用紅色石頭建造的都蜂王朝時期的教堂塔樓,以及牧師住宅附近的一片樹林,於是他騎著馬朝下面那個他熟悉不過的大門走去。他在進自己的家門之前,朝教堂的方向瞥了一眼,看見有一群女孩子站在小禮拜室的門口,年紀在十二歲到十六歲之間,顯然在那兒等候某個人的到來,不一會兒,那個人果然出現了;看樣子她的年紀比那些女孩子的年紀都要大,戴一頂寬邊軟帽,穿一件漿洗得發硬的細紗長衫,手裡拿著兩本書。
這個人克萊爾很熟。他不敢肯定她是不是看見他了;雖然她是一個沒有過錯的女孩子,但是他希望她沒有看見自己,這樣就不必上前去同她打招呼了。他決心不去同她打招呼,因此認定她沒有看見自己。那個年輕的姑娘名叫梅茜·羌特,是他父親的鄰居和朋友的獨生女兒,他的父母心裡也暗暗盼望將來有一天他能夠娶了她。她精通唯信仰主義的理論和《聖經》教義,現在顯然是來上課的。但是克萊爾的心又飛到了瓦爾谷中那一群感情熱烈和生活在盛夏氣候中的異教徒身邊了,想起了她們的玫瑰色雙頰上的美人痣,其實那是沾上的牛糞形成的;他特別想起了她們中間最熱情奔放和情意深重的那一位。
他是由於一時的衝動而決定回愛敏寺的,因此他事先並沒有寫信告訴他的母親和父親,不過他希望能夠在吃早飯的時候到家,在他的父母還沒有出門去教區工作之前見到他們。他比預計的時間到得晚了些,那時父母已經坐下來吃早飯了。一看見他走進門來,坐在桌子邊的一群人都跳起來歡迎他。他們是他的父親、母親,大哥費利克斯牧師,他現在已經是附近郡裡一個鎮上的副牧師了,正好請了兩個禮拜的假回家。他的另一個哥哥卡斯伯特也是牧師,他還是一個古典學者,劍橋大學一個學院的院長和董事,現在從學校回家度假。他的母親頭上戴一頂軟帽,鼻樑上架一副銀邊眼鏡,他的父親還是從前的樣子,貌如其人,熱心、誠懇、敬仰上帝,他有點兒憔悴,大約六十五歲的年紀,蒼白的臉上刻滿了思想和意志的印跡。從他們的頭上看過去,牆上掛著安琪爾姐姐的畫像,她是家中最大的孩子,比安琪爾大十六歲,嫁給一個傳教的牧師到非洲去了。
在最近二十年裡,老克萊爾先生這樣的牧師都差不多在現代人的生活裡消失了。他是從威克利夫、胡斯、馬丁·路德和加爾文一派傳下來的真正傳人,福音教派中的福音教徒,一個勸人信教的傳教士,他是一個在生活和思想方面都像基督使徒一樣簡樸的人,在他毫無人生經驗的年輕時候,對於深奧的存在問題就拿定了主意,再也不許有別的理由改變它們。和他同時代的人,還有和他一派的人,都認為他是一個極端的人;同時在另一方面,那些完全反對他的人,看到他那樣徹底,看到他在傾注全部的熱情運用原理時對所有的疑問都棄之不顧,表現出非同尋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