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這個時候,我意外地看見了南音。她一個人站在公共汽車站牌下面,顯然不是在等車。因為這趟公車完全不走三叔家的方向。她的眼睛不知道在看遠處的什麼地方,眼神是凝固的,一頭直髮被風吹亂了,髮絲拂了一臉,顯得她的臉益發的小,其實我是想說,不知為何,她整個人看上去似乎比念高中的時候更像個小女孩——直到這個時候我才恍然大悟,那是因為這短短几個月,她瘦了,而且瘦了很多。我真是遲鈍,我怎麼沒有早一點兒想到,雖然這個孩子又傻又可恨,雖然她給家裡製造了那麼大的麻煩,可是從春節以來,我們大家都太過在意三嬸的情緒,太過專心地幫她和三嬸之間圓場,卻忘了問問南音,她到底快不快樂——畢竟是嫁作他人婦,雖說南音這個新娘比較——比較特別,可是我們這個孃家也委實太離譜了些。
她發現我的車的時候眼睛亮了。急匆匆地對我拋過來的那個微笑讓我想起來,她過去考試考砸了的時候,也是這種可憐巴巴的笑容。
“姐,”她的聲音聽上去很低,不像平時那麼聒噪,“你怎麼在這兒?”說著她上了車,可是眼睛還是看著車窗外面那點兒狹小的天空。
問題嚴重了。她居然沒有大驚小怪地評價我的新發型,也沒有去翻我堆在後座上的購物袋。一定不是小事情,至少,對於這個傻丫頭來說,不是。
“兔子,今天晚上我請你吃飯好不好?我等會兒要跟你說一件大事情,你聽了保準會高興的。你想吃什麼?”
“隨便,吃什麼都好。吃完了你直接送我回學校去,我就是不想回家,我不想看見我媽媽。”她淡淡地說。
“其實,”我費力地說,“三嬸她只不過是覺得那件事情她很難接受,你要給你媽媽時間,她做得已經夠好了——換了我,我一定會比你媽媽更崩潰的。”
“我知道。”她的聲音小得近乎耳語。
公平地說,南音應該感謝北北,因為多虧了北北出生時給全家人帶來的喜悅和忙亂,她的壯舉造成的毀滅性結果才被沖淡了一些。簡言之,在得知實情的48小時內,三嬸經歷了憤怒——大哭——絕食——不理任何人這個必然的流程,三叔也同樣經歷瞭如下流程:舉起手準備揍南音卻終究捨不得——抽了很多煙——和稀泥勸慰三嬸——色厲內荏地逼著南音向她媽媽認錯,如果以三嬸的反應為x軸,三叔的反應為y軸的話,南音就是那個倒黴的、被外力任意扭曲的函式影象。這個可憐的孩子,那兩天只要醒著,就像個實驗室裡的小白鼠那樣跟在西決身後,似乎這個家裡埋滿了地雷,她一刻也離不開西決這個神勇無比的掃雷專家。於是西決那種保護神的幻覺又一次得到了虛妄的滿足,他們倆不止一次地強迫我收看那種“兄妹情深”的肉麻畫面。我們可愛的小叔功不可沒,他從醫院火速奔到三叔家裡,做出一副風塵僕僕的樣子,上百次地重複著“既然事情已經發生了賭氣是沒有用的最要緊的是想辦法補救”——順便羞澀地看著三嬸慘白的臉,底氣不足地加了一句,“若琳她現在是真的非常非常想喝你煲的湯”。——我當時差點兒沒有反應過來誰是“若琳”。我知道,這麼多年來,小叔已經太習慣於依賴三叔三嬸的這個家,他比誰都害怕這個家被什麼東西撼動,尤其是在他一夜之間成了父親的這種手忙腳亂的時刻。千載難逢的是,我媽居然也破天荒地摻和了進來,她坐在客廳裡大言不慚地跟三叔說:“這有什麼值得大驚小怪的?男大當婚女大當嫁,南南從小那麼乖,你們幹嗎要這樣為難她?我做夢都想有南南這樣的孩子,可是你們看看我生的是個什麼東西,我要是也像你們一樣總是反應這麼大,我也該去跳樓了——”三叔頓時大驚失色地打斷她,“你喝水,喝水,不然茶要涼了。”一面緊張地偷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