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又模糊得像一場夢了。
還有一次,大概是某一次《化蝶》的下戲之後,燈光並不通透的後臺和往常很多次一樣,後臺只剩下我和毓敏秀了。我問她梁山伯到底愛的是英臺還是九妹。那種昏黃的燈光,營造出一種很夢幻的感覺。毓敏秀回答我山伯愛的應該是英臺,當時他連九妹是誰都還不知道,又如何言愛呢。我聽著覺得自己內心一片小鹿亂撞,又問她如果英臺不是女扮男裝,山伯又該如何自處呢?她沉默了很久,一面卸下頭飾脫下衣服,久久才回答我說,愛了就是愛了,又何分男女,自古斷袖分桃也是有的。這大概不像毓敏秀能說出來的話,於是我便認為這是我的一場黃粱美夢罷了。果然,日後我再言語試探的時候,毓敏秀便再也什麼都不說了。夢始終是夢,想把夢變成現實的人,大概就叫做夢想家吧。
人的一生能有多少時間來重新整理歸檔往事呢?命運的腳步總是雜沓紛繁,匆匆而至。我想著時間越久,我能記住的事情就會越少,最後我可能會忘記我曾經用盡一生的運氣和勇氣來愛這個叫做毓敏秀的女人。在時光面前,很多東西都會黯然失色,比如我們的記憶。我唯有再次訴求於我的記事本了。生下丁惜之後,它幾度變成了空白,偶有的隻言片語變成了凌亂的塗鴉。一九八九年九月二十七日,沾滿淚漬的頁面上只留下了慈悲二字,是我最後的記錄。整整三年的時間,我反覆思量愛這個字。整整三年,我懷著微薄的希冀恪守著這個字。我不知道還需要多少個三年,才能向她證明我愛她這個事實。我不是等不起,我只是怕這段等待的時間充滿了遺憾,而我又始終不夠大度。三年時間做一個抉擇,大概也是夠了。
☆、第 60 章
一九九三年七月,我平靜地向丁建業提出了離婚申請,正好是我們婚姻的七年之癢。那時候,離婚還沒有像現在一樣家常便飯,我也沒有想好作為一個失婚女人,我的路該走向何方,但我終究是累了。因為知道這件事必然不會只是我和丁建業兩人的私事,所以我在飯桌上將事情說了出來,那時候我們已經不再吃大鍋飯了。毓敏秀平靜地抬起頭看了我兩眼,又若無其事地繼續吃飯了。也許聰慧如她,早已料到了事情早晚會發生。丁建業也冷靜地吃著飯。只有王玉桂震驚地放下了碗筷。
“阿鳳,你這是說什麼傻話呢?”她說。
“我沒有說傻話。”雖然我不知道該怎麼像她解釋這其中諸多種種。
“你不說傻話你怎麼說這樣的話。”王玉桂氣急敗壞了。
“這件事我是深思熟慮過的。惜惜已經長大了,再過一兩年,她就可以完全自己穿衣吃飯照顧好自己了。我很放心。”
“放心什麼?她還那麼小,你放心什麼?”她咄咄地逼問,眼睛在我和丁建業之間來回看著,“我不知道你們之間發生什麼事了,但是有什麼問題不能大家一起想辦法解決的?我們都是一家人,哪有夫妻一遇到一點小問題就說離婚的。”
“阿母,你別理她。她腦子燒掉了。”丁建業不耐煩地打斷王玉桂的話。
“建業!”王玉桂責備地低吼。
“她腦子不燒掉了她能說這樣的話嗎?”丁建業更大聲地吼回去,啪地一聲將筷子摔在桌子上,滿含怒氣地瞪著我,“這樣的話是應該放在飯桌上說的嗎?離婚?你跟我商量過嗎?”
丁惜在我懷裡哇地一下哭了起來,被丁建業憤怒地抱了過去。他在氣我打擾了他的興致,氣我讓王玉桂操心,氣我不尊重他的主權,但他從來不覺得說出這樣的話或許不是我所願,這樣的結果他或許該負有同等責任。
“都別說了。”毓敏秀沉聲打斷了我們的話,“有話吃完飯以後再說。”
她平靜地放下碗筷,又平靜地拿起來。沒有看我們任何一人。王玉桂輕輕嘆了一口氣,起身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