爺站在桌前,前
後輕輕擺動身子。油燈擺在屋子的遠角,看不清他手裡的東西。
他累了,坐到椅子_七去。桌面上攤著漆黑的粉沫,那隻沒有傷
的手攝著一根不大不小的撰麵杖。桌上的東西我一下子認出來
了,是炭粉。二少爺用牙整理傷臂上的布帶子,又坐了一會兒,
然後站回桌邊,繼續前後擺動,帶著右手裡的拼麵杖滾來滾去。
木頭碾著木頭,咯嘟咯嘟的聲音沒有停下來的意思。r二少爺的
影子黑黑地映在後牆上,像棺材裡的一個魂兒。
我爬起來往_L房走,還沒走到燈滅了。我蹲在天窗跟前,好
像看見少奶奶坐在下面的堂間裡,她聽著咯嘟咯嘟的動靜入了
神兒。要麼,她是一個人躺在床上,隔著肚皮摸那個比鬼都讓
人害怕的孩子。炳奶的眼睛像兩隻貓眼,亮在少奶奶的帳子外
邊。五鈴兒在幹什麼呢?五鈴兒一定在小小的隔間裡酣睡,白
晃晃的屁股從被子裡撅出來,等著我來撞她i五鈴兒毀了我了。
我也毀廠自己的白日夢。
我對不起少奶奶。
我離開上房,在老地方下到院子。從下房走過時,我突然
發現身邊哪個地方有人。不會是家丁。他們前幾天巳經撤到外
牆和夾道。我想到’廠大路,等看清了真是大路,我還是大吃一
驚,差點兒叫出聲來。他在下房對面的假山旁邊站著,身子映
在山壁上,像太湖石上的洞。他看見我從牆上貓一樣爬下來了。
我說;大路,你還沒睡覺?回去睡吧。天太悶。我在房頂
上吹吹風口真涼快,我回去睡覺去了。天陰著呢,明天可別下
雨,你別忘了把窗臺上晾的皮鞋收起來。你站在那兒千什麼呢?
嚇我‘跳!
我不管他聽懂多少,說完便走。
他說:耳朵,你聽。
我不想聽,我想睡覺。大路悄悄跟過來‘,一直跟進了我的
小耳房。他等著我點燈,我故意不點,和衣躺在床上。他划著
火柴,找到油燈之後自己點上。我看清了那張發青的心事重重
的臉。他前些日子還張落著收拾行李,光扇子就弄’了一木箱,這
幾天又磨磨蹭蹭,不知道想幹什麼。行期一推再推,他要再不
走還走不成了呢l
他說:耳朵,你聽。
我說:不是今夭才響,我早就聽見了。
他說:曹,幹什麼?
我說:給火柴配藥料。
他靠著門框,瞪著我的眼睛看了半天。我讓他看得心裡發
毛,就說:他是怪人,我們不用管他。不讓他做點兒事他要悶
死了。
大路說:曹,他在做什麼?
我說;他愛做什麼做什麼。
他說:做炸彈,是麼?
我答不出,心裡讓一個硬東西撣了一下。我不敢說出口的
事情讓他搶著說了,一說出來才清楚這件事情多麼叫人害怕o
麵杖在角院裡咯嘟咯嘟響個不停,聲音不算大,可是一聲聲鑽
到腦殼裡,就像辮麵杖也一塊兒進去,在腦漿子上邊亂碾亂滾。
大路又說:炸誰?曹要炸誰?
我還是答不出,心快給那個硬東西撞碎了。我想都不敢想
的事情也讓他搶著說了!我也禁不住要間自己,是呀,·二少爺
咯嘟咯哪的是打著哪一位的主意呢?
是炸少奶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