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了!
曹光漢是個了不起的人。
4月8日錄
四月初八是浴佛節,禪房裡能挪動的物件都給搬到正院去,
佔滿了三面環廊。除了金、銀、銅、鐵佛,還有木佛和石佛,傭
人們端著鹽水盆,老爺和太太用新鮮的松樹枝沾了鹽水往佛上
灑,主子裡的晚輩也跟著灑,最後灑的是客人和奴才裡管事以
上的人。我不知道那些佛是誰,輪到我灑的時候,佛們已經披
了一層鹽霜。
二少爺不像別人那樣灑了水行禮,他吊著左胳膊,很隨便
地用松枝拍打佛像,像抽它們的嘴巴。少奶奶跟在他後頭,在
觀世音跟前多站了一會兒,松樹枝子上上下下都掃遍了。她行
了大禮。二少爺在前邊回頭看看她,在她跟上來的時候,他更
用力地抽佛像的耳光,把一個木佛打得搖晃起來。大路挨著我,
我們夾在人群裡慢慢往前走。他指著觀世音問我:她是誰?
我說:不知道。
大路很仔細地掃遍了這個佛。他還把水淋到觀世音的背上
和蓮花座上,鹽水把他的皮鞋都濺溼了。灑完了鹽水灑清水,人
和人在環廊裡聯成了一個圓圈,沒完沒了地轉起來。浴佛之後,
人們在餐堂裡吃了很好的一頓飯,菜比大節還要多,包含著為
太太送行的意思。太太吃罷r這頓飯就開始禁食,完成七七四
十九天的辟穀。席上,太太當著一屋的人問二少爺:你的傷好
些了嗎?
二少爺說:好多了,本來就沒什麼。
太太說:千萬不要再生禍事了。這家裡我對誰都放心,就
是對你不放心。我在禪房每天給你念金剛經,保佑你和玉楠,保
佑你們的孩子。你要珍重,光漢。
二少爺朝母親走過去,跪一下一條腿,把頭往前一送,就讓
母親緊緊地攬在懷裡了。除了老爺,大家都放下筷子,等他們。
老爺啃完了一隻雞腿兒,母子倆才散開。二少爺臉上的疤紅紅
的,眼神兒像做著夢一樣。太太轉向少奶奶說:玉楠,光漢從
來不讓我省心,你要替我疼他!你自己也要珍重。炳奶替我照
看你,我沒有什麼不放心的。等我辟穀回來,就等著你們給曹
府添丁了。
少奶奶接話說:您的話我記下了。
老爺說:吃飯吧。吃,都吃】
老爺給太太夾了一隻鴨掌口
太太給老爺夾了一根蘑菇。
席上的人都低著頭悄悄吃起來。太太回禪房的時候,大家
都站起來送她,莊重得跟落葬差不多。完後大家沿著環廊散開,
各回各的住處,也跟落葬差不多。我進了左角院,看著少奶奶、
二少爺和大路在各自的房門口消失,覺得整個院子像一座墳,我
的小耳房也是悶人的棺材了。夜裡睡不著,我溜進院子看水塘
那邊的燈光。上房和偏房都亮著,偏房裡一刻不停地傳出古怪
的聲音,是木頭碰著木頭。不知道二少爺正做著什麼。這種古
怪的聲音響了許多天了。我按捺不住,又一飲了房頂,我脫
了鞋,赤腳掌。上的嫩肉踩到瓦縫的灰渣子,格得很疼。灼傷好
得不利落,可是我不敢穿鞋,我怕順著青苔滑下去。
偏房不向陽,天窗開得很大,列著兩排共八塊洋玻璃。玻
璃上有雨水沖刷的道兒道兒、模模糊糊。二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