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吉,這種無條件的絕對服從不僅是盲從,更導致了人的工具化與異化——一位青年詩人這樣自責:“捫心自問,在過去,我們曾多少次說出了違心的話,做了它馴服的奴隸”(杜嘉蓁:《組織性與良心》)。而尤其讓這些覺醒了的年輕人感到痛心的是,這樣的“形而上學思維方法”一旦成為定勢,就形成了“習慣的機械勢力”:只要不同意領導就是思想有問題,或者可能是反黨,喜歡思考或不按照規定的方式思考,就是“落後分子”,“聽說是反動分子就不分皂白地群起而攻之,就這樣不自覺地,機械地,反射式地,每日每時地傷害著別人與自己”(譚天榮:《第三株毒草》),“一旦有人提出新的問題,沒把問題弄清楚就盲目地加以反對”(劉奇弟:《論當前的整風——民主運動》),以至“造成了對一切不懂的東西的無條件的仇恨”(譚天榮:《救救心靈》)。正像魯迅當年面對著“無物之陣”一樣,今天新中國有思想的年輕人又為這樣的“習慣的機械勢力”所包圍,欲掙扎而不能,陷入了無以擺脫的困境。正是在這“習慣的機械勢力”的支援與擁戴下,對“不合人們胃口的思想施予暴力”,竟成了精神生活中的常規(譚天榮:《我們為了什麼》),這樣的實現在歡呼聲中的“群眾專政”(這正是共和國的一個專有名詞),是真正令人恐懼的。當人們歡天喜地地將自己的有頭腦的兄弟姐妹送上審判臺上時,他(她)們自己的心靈也受到了扭曲與損傷,“造成了不堪忍受的知識的貧乏,思想空虛和意志薄弱,造成了習以為常的言行不符和自欺欺人,造成猜疑冷酷和互相殘害”———面對這樣的新的國民性的弱點,一位“右派”學生領袖這樣寫道:“我看到了這一切,希望改變這一切,而又被那些誠實的人所反對,這件事對於我,更大的痛苦是不可想象的。”(譚天榮:《救救心靈》)
不容抹煞的思想遺產(5)
這發自內心的深沉的悲嘆,使人不能不想起當年同樣是“哀其不幸,怒其不爭”的魯迅。於是,與1918年“救救孩子”的吶喊相呼應,1957年的中國又響起了“救救心靈”的呼喚。而人們首先要爭取的,就是人所應有、獨有的精神的自由,獨立思考的權利,他們莊嚴宣告:“世界上沒有什麼不允許懷疑的問題”,“任何人都有探討一切問題並堅持自己見解的權利”(劉績生:《我要問、問、問???……》),“我們要思考,除了我們自己誰又能禁止我們思考?不讓想嗎?偏要想……我們要走自己的路!”(譚天榮:《又一株毒草》)同一篇文章還引用馬克思主義經典論述,宣佈我們“不承認任何種類的外界權威。宗教、自然觀、社會、國家制度,一切都受到最無情的批判,一切都要站到理性的審判檯面前,或者開始證明其存在的理由,或者放棄其存在權利。思維和理性成了測定一切現存事物唯一的尺度”。這樣的引述,自然有策略的考慮,藉此使自己的主張具有某種合法性;但確也表明,這些自稱“強壯而又心懷惡意的小傢伙”,比起他們的批判者,那些自命的“衛道者”,是更懂得、並且真正把握了馬克思主義的徹底批判精神的。他們因此而不愧為五四新文化運動與北大精神的真正傳人;可以說,他們所發動的,是繼五四以後又一次“新文化運動”——在一個高度集權的時代裡,進行新一輪的“國民性的改造”。如果說五四新文化運動勝利了,從而開啟了中國思想文化,以至整個民族現代化的歷史新紀元,那麼,1957年的這一次悲壯的努力,卻是以所有參加者的一網打盡而宣告失敗,但他們的思想與精神卻事實上在1980年代以來的思想解放運動與改革運動中得到延伸,儘管後者未必自覺意識與承認這一點。更為重要的是,他們當年所提出的問題與任務,仍然是今天的中國的改革者需要繼續解決與完成的,他們當年的思考今天依然保持著新鮮的生命活力,他們思考的成果,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