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大屯一聲不吭。老曹目光如炬,眼窩裡噴出的火焰由於燒不到兒子,就四處擴散,他一下子看到曹大屯枕頭邊有一盒大雞煙,如同貓見老鼠,彎腰伸手一把把香菸攥在手裡,像發現罪證似的,“啪”一下把煙拍在破桌子上,說:“好東西學不來,抽菸喝酒倒是都學會了!”
“人家上夜班,一宿沒睡呢,剛睡著,你看你就來了。”曹大屯有氣無力地說,他依然垂著頭,依然沒看他一眼。
兒子這麼一說,老曹立刻愣一下,儘管兒子的聲音不大,但到了他耳朵裡,卻如滾滾的雷聲,他突然想起兒子是在工廠上班,他忘了兒子上的班是三班倒,那家工廠他從來沒去過,他不知道兒子是在一個什麼樣的環境裡上班。是啊,你這個爹是咋當的?老曹不是一個不講道理的人,他回頭一想,曹大屯連學習帶上班,一個人在濟南住了近兩年。你問過人家幾回?再看曹大屯,頭髮幹刺稜黃巴巴,臉色灰乎乎,暗淡無光,那眼神似乎也有些不對,飄忽不定,好像是故意在躲他。哎呀,老曹這一琢磨不要緊,這心裡開始火燒火燎,這屁股也跟著扭來扭去,心跟發酵的麵糰一樣軟下來,一個長屁,一肚子氣話呼哧一下跟著跑出來。老曹坐在對面床上,點著一支菸。
“平時多吃點好的,上夜班,挺辛苦的。”老曹說出這話來,有點餿了的味道。
曹大屯還是低著頭,一副沒睡醒的樣子。
“當然了,也不能亂花錢,每個月存個三十、五十的,時間一長就多了。是不是?”
曹大屯沒點頭,也沒搖頭,過了會兒,他抬起頭說:“我上班這一年,平均每個月一百零五塊錢的工資,除了給奶奶買了一雙棉靴子,給娘買了一條圍脖,給大洋買了一個鉛筆盒,啥錢都沒剩下。”
說完,曹大屯又低下頭去。他說話的口氣和這副模樣,像是犯了天大的錯誤。
老曹一聽,這火又一下子躥起來,剛工作,這工資不算少,三十、五十應該能剩下,但他竟然一分錢也沒剩下,一個屁孩子,能有多大花銷。這也印證了同事的話,這錢是下館子下進去了。但老曹不知道自己該如何跟兒子說了,他突然發現他跟孩子之間是相當生分的,這些年來,由於不在一起生活,他從來沒跟兒子細心交流過。這幾年還稍好一點,他們這些跑野外的,假期相對寬裕一些,他家在農村,年假加上麥收秋收假,可以回去個三次兩次的,幫家裡忙忙秋。可是前些年,一年到頭,就十二天年假,他記得那時候回到家,兩個孩子總是躲在母親和老婆身後,讓他們叫爸爸,他們滿眼的是陌生和惶恐,等到慢慢熟悉過來,剛敢怯怯地叫一聲爸爸,他卻又走了。
想到這些,老曹這心裡就發慌,過了四十歲,他才覺得一家人能夠在一塊生活,是多麼重要。這時,老曹心裡的火氣也不知道如何撒了,他鼓著雙眼,瞅一眼還低著頭的曹大屯,說一句:“慢慢來嘛。”
家,甜蜜的家 2(1)
1991年春天,老曹聽到準確的訊息,單位要蓋房子了。這時候的地質勘查大隊改名叫地質勘查院。分管此事的副院長是他多年的老同事,他了解老曹的家庭情況,專門打電話告訴他,說圖紙都定了。當時,老曹正住在膠東的一個小鎮上,帶領著地質分隊在搞地礦普查。聽到這個訊息後,他徑直走進伙房,朝炊事員大手一揮,說,晚上,紅燒肉,奶奶的。
那天晚上,在小鎮拖拉機站寬敞的大院裡,在一棵老槐樹底下,老曹和一大幫地質隊員大塊吃肉,大口喝酒。肉是紅燒肉,酒是景芝老白乾,高度的。不一會兒,大夥就進入狀態,又是唱又是跳,又是划拳又是罵街。老曹說,男愁唱,女愁浪。這幫小子心裡苦悶著呢,不讓他們發洩出來,早晚要出事。多年來,老曹治隊有方,靠的就是諸如此類的野外經驗。隔段時間,你得讓他們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