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虧城裡的李老爺,人家拿著您的那些錢,是筆筆有賬,到了戶頭兒,人家就來開發我的工錢,一個也不欠。白馬寺塔,人家用您的名字捐了一百兩,聽說動的是利錢,沒動本兒。城裡的幾號買賣的掌櫃的也都有良心,都等著您回來算大賬了。小姐是七月初四出的閣,因為是孝服成親,咱們這兒也沒大辦喜事。到了劉家還好,也常回孃家來看看嫂子。劉財主跟姑爺,也倒都很關照這兒的事。只是他媽的獨角牛時常要想來咱們這兒訛錢,據他說大相公是死在新疆啦!柺子申飛倒還夠朋友,上個月咱們這兒鬧賊,據說是獨角牛勾來的,幸虧柺子申飛請了十幾個幫手來到咱們這兒住了五天。人家盡義務,不要錢,連飯都是自己帶,自給咱們這兒護院,才算把賊嚇跑了。”
毛三說的神氣活現,這些事其實全是半年以來的事,那些人也都是早先跟鐵芳時常見面的人,然而鐵芳竟覺得彷彿是相隔得太長了,過久了,更不禁暗自烯噓。
毛三為顯得神氣並說:“我由靈寶縣一回來,就給大相公看著這份家,其實後來蕭三爺就走了,也沒有人能管著我,我要是把打更的差事交給別人,或連晚上在那裡睡覺也行,誰也不能辭掉我。可是我不!我還是整夜打更,因為別人打更我不放心,尤其是神手張在這兒住的時候,他常招些個閒雜人來賭錢,後來幸虧他也走了!”這毛三的確是夜夜承更不輟的樣子,不然晚上他絕沒有這麼大的精神。
可是他不知鐵芳聽人提到了瘦老鴉蕭仲遠,跟那神手張,心裹足多麼難受。又往裡院走去,便聽見了“梆梆”的木魚之聲,鐵芳就驚愕的站住了,這就是正院,有點淡淡的燈光和香菸嫋嫋散漫而出的,就是妻子陳芸華的屋子。他們當年結婚,這裡就是“洞房”,可是鐵芳並沒在這屋裡住過幾天,如今他胸中蓬勃著感情,臉上帶著慚愧。
那老家人跟毛三隻說了一聲:“大相公回來了!”卻都沒敢往那屋門前去挪腳步。
鐵芳把手中的破衣棠跟劍交了毛三,他就邁步近前,一拉開了門,屋裡的濃煙刺得他的兩眼發疼。屋中的一切都改變了,舊時條案上擺的是嫁奩,如今擺的卻是古佛;舊時壁上掛的是名人字晝,跟雙喜字的緞幛,如今卻掛著觀音大士的畫像;舊時八仙桌上擺的是名窯的盜器,茶具花瓶等等,如今擺的卻是古銅的香爐,裡面插著九枝已燃成了半截的線香,兩邊是燈臺,燒著光焰類動的佛蠟。舊時妻子陳芸華雖然長得平常,但永久是穿紅掛綠、黃髮如雲,如今卻穿著一件粗布的道袍,頭髮挽起,跟道士無異。
屋中也沒有丫鬟跟婆子伺候,只有一個也是身穿道袍,但絲髮整齊,戴著白銀的簪釵的一個清秀的少婦,這正是靈寶縣馮老忠的妻子荷姑。
此時,毛三又在院中喊著說:“咱們大相公回來啦!唉!少奶奶您就先別唸佛了!您把大相公已經給念回來了,也就用不著再念了。但是陳芸華依然對著佛捻她手中的念珠,嘴裡暗暗地念著,她並不是沒有看見她丈夫鐵芳,但她並不看,她索性跪在蒲團上了,把經卷誦的更緊,好像是沒有完了。
荷姑站在桌旁替她敲著木魚,但一聲比一聲敲得緩,敲了幾下就不敲了,放下了木魚錘兒,雙手合什,算是向鐵芳行了禮,鐵芳也拱了拱手。他才邁到尾裡一步,便又撤回腿去,因為鐵芳此時的心真如同冷灰了,到院中就向老家人說:“打掃一間屋子來,叫我先歇息一晚吧!”
老家人說:“大相公住的那個跨院,雖是永遠鎖著,我們可天天去給您打掃收拾。”
於是鐵芳又隨著毛三的燈籠到了他以前獨自居住的那跨院的屋裡,敢情已有僕人趕來給他重新打掃好了。紅木的桌椅擦得都發光,除了銀燈臺之外,還點著兩隻蠟,鐵芳一進屋就把兩隻蠟吹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