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容易有這塊清淨地方,離開惱人的現實遠了一些,不再為眼前扯腸拉肚的事,勾惹起許多不愉快,倒使她感到輕鬆多了。再加上女性的那種天然規律,隨著年事日高,在她的心裡,做妻子的感情,就要逐步讓位給做母親的感情,所以儘管於而龍提到了老林哥的名字,她也沒往心裡去。相反,眼前的情景,倒使她回憶起動人的往事——當現實是苦惱和麻煩的時候,就容易思念逝去的黃金年華。那時候,濱海和石湖兩家經常互相配合行動,兩位隊長斷不了碰頭磋商,為了保密,就得選一個僻靜隱蔽的地點,於是照料的任務,自然而然地落在她的身上。她高高興興地回答著:“ 帶來啦!帶來啦!”她回頭去招呼拴船的孫子:“秋兒,快把那馬齒菜餡餅拿來!”
酸溜溜的馬齒莧,並不十分好吃,然而吞了一肚子生蝦肉的兩位隊長,可能因為是熟食,有點菸火氣,狼吞虎嚥,倒吃得十分香甜。
“比你的望海樓怎樣?”於而龍問。
“妙極了,今天我算開了洋葷,嚐到了石湖美味。”
“要是有把鹽,有口鍋,我下河給你摸魚捉螃蟹,來個清湯燉,保管你把望海樓甩在腦袋瓜子後邊去。”
剎那間老林嫂臉上生起陰雲:“望海樓正為你們忙咧!”
看來,她想逃避現實也是不可能的,不去想它不等於煩惱就不存在,為了尋找於而龍,擔心他出事,又在王惠平那兒,惹了一肚子氣。一想起那張灶王爺的臉——對待他的子民,永遠是那金剛怒目的模樣,給個餑餑也不帶樂的,她心裡就堵得慌。昨天夜裡打電話,還能找到他本人,今天上午只能找到他秘書,下午,連秘書都找不到了,說是都去望海樓忙著張羅去了。虧得她在那飯館裡有個遠房親戚,求他去請縣委書記聽電話,那親戚十分為難地說:“ 王書記忙得腳丫朝天,說是要招待三位上賓,正一道菜一道菜地商量合計呢,我可不敢去驚動他。”
三位?她望著眼前的於而龍和江海,除了他們兩個,那第三位是誰呢?是個什麼樣的貴客呢?她可以肯定,準是個了不起的人,因為王惠平決不交那些毫無用處的角色,那麼是誰呢?她,是無論如何想不起來的。
“為我們準備?望海樓的宴會可是赴不得的,江海。”
“哦!王惠平的名堂實在是多,幹嘛非拖你到望海樓去大宴呢,可能他記性也不太好。”
“能夠忘卻,算是一種幸福,我們倒黴,就在於感情的包袱太沉重,所以,往往在同一個地方,兩種截然不同的回憶,歡樂和痛苦,高興和憂愁,一塊兒湧過來。望海樓,蘆花和王經宇鬥過法,同樣,王經宇也請我去赴宴,為的是贖趙亮同志。老林嫂,你還記得麼?
“怎麼能忘呢?二龍,忘不了,他爺爺那隻火油箱子,直到今天還在呢!”
啊!老林哥那隻裝著銀元的“美孚”煤油鐵桶,閃現在這三個同時代人的腦海裡。
於而龍似乎看到老林哥邁著沉重的步伐,向灰濛濛的雨霧裡走去。游擊隊長的心一下子緊縮了起來,說句不好聽的話,是他驅使著,簡直是強逼著老林哥去的。他,一個支隊的領導人,在趙亮被捕以後,中心縣委責成他全面負責,每一句話都成了命令。儘管江海也在場,他也是為營救趙亮從濱海趕來的,但終究是個客人,明知老林哥此去凶多吉少,總不能當著眾多隊員叫於而龍收回成命。因為那錢是準備收買王經宇的經費,所以即使那雨霧裡有死亡在等待著,老林哥也必須去。
——老林哥!老林哥!你要是能從九泉之下回來,揪住我的頭髮,狠狠地數落數落我,也許那樣,我心裡會感到輕快些,好受些。
按說,於而龍自己也思索過,要論起辦蠢事,做錯事,整整四十多年,還得數在石湖打游擊的時期做得多些,年輕,不免要莽撞些;熱情,必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