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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部分

奇怪,可怕……從什麼時候起開始有我的?什麼時候我開始生活的……從五歲的幼童到今天的我不過一步之遙。從新生兒到五歲幼童,那距離就大得可怕了。從胚胎到新生兒,中間隔著的是深淵。從不存在到有胚胎,那中間隔著的已經不是深淵,而是莫名的什麼。空間、時間、原因都是思維的形式,生命的實質超乎這些形式以外;不僅如此,我們的整個生命都越來越屈從於這些形式,然後再從這引起的形式中解脫……”

和他的俄羅斯同鄉納博科夫一樣,托爾斯泰把存在的虛空比喻為“深淵”。“深淵”,當我們在惡夢中見到它的時候,它是多麼恐怖啊。

2001年2月5日

閱讀書目

《說吧,記憶》(美)弗拉基米爾·納博科夫 著 上海譯文出版社

【你什麼事都不準忘】

這是菲利普·羅斯的非虛構作品——《遺產》的最後一句話。

你什麼事都不準忘。菲利斯·羅斯用一部書的敘述,昭示這樣一個簡單的卻是啟示錄式的道理。

為什麼“什麼事都不準忘”?

這部書的標題——“遺產”是對這個問題的最好回答:因為那是“遺產”。

在這本書中,菲利普·羅斯記錄了年邁的父親從得病到死亡的過程。1988年,八十六歲的老父赫曼·羅斯一覺醒來,發現自己半邊臉癱,因為腦子裡長了一個腫瘤。在接下來的一年時間裡,作家為父親聯絡治病,照顧父親手術後的生活,最後為父親送終。

這中間,有一段情節:

經過一次手術後,父親大便失禁,浴室裡“到處是屎,防滑墊上粘著屎,抽水馬桶邊上有屎,馬桶前的地上一坨屎,衝淋房的玻璃壁上濺著屎,他扔在過道的衣服上凝著屎。他正拿著擦身子的浴巾角上也粘著屎……連水槽托架上我的牙刷毛上也有”。

在細緻地打掃父親留下來的爛攤子後,作家體察到:

“我得到的遺產,不是金錢,不是經文護符匣,不是剃鬚杯,而是屎。”

你什麼事都不準忘。因為那是遺產。而遺產是“屎”。“屎”既是你必須直面的活生生的現實,又是赫曼·羅斯式遺產的隱喻,更是美國式傳統的隱喻。

赫曼·羅斯,一個普通的美國猶太老頭,有著令人肅然起敬的優點,也有令人難以容忍的缺點。他的父母坐著低等艙漂越大西洋移民到美國,他自己則為了生存在美國苦苦掙扎。他堅韌到可以每天晚上挨家挨戶敲開黑人家的門收幾分錢的保險費;他節儉到明明有錢也不訂《紐約時報》,而是每天等著別人看完再傳給他;他固執到幾乎讓他的母親在最後幾年徹底崩潰……所有這些事,你都不準忘。作家這樣告誡自己和世人。哪怕是臭屎,那也是你要必須面對的活生生的現實:當你拋開噁心,忘記作嘔的感覺,把那些視若禁忌的恐懼感甩到腦後時,你就會感到,生命中還有很多東西值得珍惜。

而我們所處的社會總是在努力告訴我們:你應該學會忘記。以前是革命,現在是改革。以前是疾風驟雨式地和過去劃清界限,現在遺忘和隱瞞則已經成為人們的集體無意識。

是啊,屎是那麼臭,過去是那麼不堪,幹嗎還要留作遺產。

那些有可能成為歷史記憶的尷尬事實都被埋葬。昨天發生的事,昨天就埋了。不需要任何送葬儀式,埋得越快越好,爛得越快越好。我們沒有過去,也無從知曉歷史的真相。我們只有一切向前看的英勇鬥志。我們沒有悲傷也不拉屎。我們必須面向未來。我們必須忘記過去。

國家和民族是這樣。這個國度裡的你我也是如此。我們早已陷入中國式集體無意識的泥淖。當你遭遇失戀,所有的人都會給你同樣的建議:忘掉一切吧。於是,遺忘成為唯一的療救,愛情的創傷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