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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部分

棵樹,被愛情連根拔起,攔腰截為兩段。他對籠罩在頭頂的烏雲是那樣敏感,不顧一切地想撥開它,然而它實在太強大了。他的生命是那樣渺小,像一顆塵埃,無力地在空中漂泊。

當不幸終於開口吞噬於連的時候,在獄中,這位滑鐵盧戰役以後王朝復辟時代的法國青年開始冷靜地反思:

“對別的人來說,我至多不過是一個也許。”

不過是一個也許!於連這句話擊穿了一百七十年的時空,重重地打在我的腦袋上。多年以來,我似乎總在熱切地渴望著什麼,我有時雄心勃勃,有時心灰意懶,常常被自己的內心的波濤掀起又重重地摜下。可是,不管怎樣,“對別的人來說,我至多不過是一個也許!”一個也許!更要命的是,我大概只有在臨死的時候才會對它有切膚之痛。可是到那時還有什麼用呢,因為死亡的空洞已經無法填補了。就像於連·索黑爾。

於連死了,但是他的精神不朽,就像不幸也會不朽。夜深人靜,我這個二十一世紀的人默坐窗前,看見黑暗中的於連正邁著憂傷的腳步朝我走來,他那雙善良的、漂亮的大眼睛在訴說著什麼呢?

2001年2月7日

閱讀書目

《紅與黑》(法)司湯達 著 人民文學出版社

【時間恐怖症】

本文所說的時間恐怖症,存在於作家和藝術家的想象中。它不是那種常見的時間恐怖症,後者在文學和現實中都有不少:人們因為時間飛逝、光陰不再而產生恐懼之情,恐懼不斷堆積,最後釀成心理症甚至精神病。

在《說吧,記憶》一書的開頭第一句,納博科夫這樣定下全書的基調:

“搖籃在一道深淵上晃動,而常識告訴我們,我們的存在只是一道短暫的光縫,介於兩片黑暗的永恆之間。”

人生短暫,沒有比這更加樸素的真理了。能否認識到這條真理,常常被用來區分一個成人的頭腦是否正常。納博科夫以詩意的靈動再次闡述這條真理,並讓它統率全書。

不過,這並不是一條自在的真理。它自始至終都是人類大腦的分泌物。在人類出生之前,在人類認識到它之前,在人類全都成為化石之後,它是不存在的。

是啊,人生短暫,每個正常的成人都會這樣想。然而,它投在每個人心中的陰影是不一樣的,有不同的範圍,有不同的深淺,有人感到麻木,有人感到灼痛,有人則被無法排遣的恐怖緊緊攫住。納博科夫在《說吧,記憶》的開頭就敘述了這樣一位“時間恐怖症患者”:

“我知道有一位年輕的時間恐怖症患者,在第一次觀看他出生前幾個星期拍攝的家庭電影時,經驗過某種類似恐懼的心情。他看到一個幾乎毫無變化的世界——同樣的房子,同樣的人——於是他認識到他根本就沒有存在於此,也沒有人會為他的缺席而悲傷。他望見他母親在一扇樓窗裡揮手,那陌生的動作令他不安,彷彿是某種神秘的告別。但尤其使他害怕的是看見一輛嶄新的嬰兒車停在門洞那裡,帶有一具棺材自滿的,侵犯的氣氛;甚至那也是空的,好像在相反的事件過程裡,正是他已經粉身碎骨。”

在納博科夫看來,生命只是一道光縫,是黑暗中最微弱的閃光。永恆的黑暗像監獄的牆壁堵在生命的兩頭。生命左衝右突,卻始終找不到出路。納博科夫描述的這位年輕的時間恐怖症患者(也許就是作者自己),他的恐懼並非來源於對死後的擔心,而是來源於對出生前那片黑暗的想象。那是可怕的虛無。

類似的時間恐怖,列夫·托爾斯泰也曾深刻地體驗過,在《早年回憶》中,他寫下了這樣一段精彩的文字:

“從我出生到三歲這段時間,我經歷了吃奶、斷奶、學爬、學走、學說話,可是無論我怎樣在記憶中搜尋,卻找不到一點印象,想想都覺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