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姑娘從麥田深處朝我們走來,她的笑臉像麥粒,她的眉毛像麥芒,我們請她坐下來喝碗酒,她說,天快黑了,前面有個人在等我。他們的歌聲像敲破鑼似的,但是歌詞吸引了我。歌詞裡透出來的那股味道使我很不好受。有一次,我就這樣不好受著的時候被主人看見了。大兒子和二兒子醉醺醺地過來把我拖過去,一定要我也喝幾口。我連連擺手,打算解釋幾句,可是大兒子乘機扭住我的胳膊,二兒子捏住我的鼻子,男主人順手把酒灌進了我的喉嚨。真像一把火呢,從我的嘴唇燒到咽喉,燒到胸膛,燒到胃裡,整個五臟六腑都被燒焦了。我為此躺了兩天,並且開始拉肚子。雖然第三天我總算能從床上爬下來,我還是明顯地感覺到我的健康已經不如以前了。真糟糕啊,還有多少日子呢?我憂心忡忡。
我決定到葉家渡看病去。我早晨出發,走了約摸三個小時的山路才走到一條狹窄的機耕路上。又走了很久,我搭上一輛前往葉家渡的拖拉機。道路在山間盤旋,高低不平,我爬上拖拉機不久,便被顛得嘔吐了一場,快要把整個胃都吐出來了,一點辦法都沒有。拖拉機吼叫了一個多小時,才到了葉家渡,我下了拖拉機,又累又渴,我在葉家渡那條唯一的街道上挨家挨戶地走過去,想找個能喝口水的地方——我簡直忘記了此行的目的是看病。我彎著腰,喘著粗氣。我想我的模樣一定嚇人得很,不過我想,這一切很快就會好的,只要讓我休息一會兒。然而既看不到醫院,也看不到藥店。我向好幾個人打聽,每次吃力地說個半天,他們也不知道我在說什麼。他們根本就聽不懂我的話。很快這條街就走完了,我發現眼前是一片廣闊的田野,田野的盡頭是綿延不絕的山巒。我想我是否在夢遊。田野裡,稻粒開始變得飽滿。我失望了,這失望是如此深厚,以至把飢餓、疲倦甚至疾病都給統統忘光了。我循著老路往回走,白雲在田野、山脈和溪流上空快速旋轉,這是一個陌生的世界,在這個世界裡,你可以有一千次的開頭和結局。我情緒又慢慢高漲起來,慢慢地,我又能挺著胸膛走路了,我恢復了對健康的自信。我相信,我回到永安的住處以後,疼痛就會消失。我相信我有抵抗疾病的力量。從明天開始,我每天都要早起,曬一曬早晨六點鐘的太陽,讓自己心情舒暢,並對每件事情的前景都抱一種樂觀的態度,相信自己是個好人,想信自己能做成許多了不起的事情——如果我每天都這樣想,而不是像從前那樣老是憂心忡忡,我一定會越來越健康,越來越有力量的。
我回到永安的時候,天已經黑了,山谷裡傳來雉雞鳴叫的聲音。主人已經睡去,鼾聲很重很雜,好像有一大批人在睡覺打鼾。我感到累。空氣悶熱黏稠,緊緊貼著我的面板。一會兒,我就大汗淋漓了,尤其是額頭好像開啟了泉眼似的,汗水汩汩地冒出來,漫過我濃密的眉毛,淌進眼窩裡。我用毛巾一遍一遍地擦也無濟於事,直到後來我跳進冰涼的溪水裡,情況才有所好轉。在溪水裡,我像一片樹葉漂了起來。這時候,我才知道,我的身體是多麼虛弱,它距離真正的生活已經越來越遙遠了。
第二天,我從睡夢中醒來,發現陽光已經退出房間。我開始劇烈地咳嗽,無疑,這是昨天晚上溪水侵襲的結果。我集中起身體所有的力量對付咳嗽,然而這也不是什麼容易對付的事情,咳嗽一聲比一聲悲慘,並且間隔越來越短。咳嗽是一種呼救的訊號,但是沒有人會聽得見,主人們到遠處幹活去了。後來,來了一隻野狗,它遠遠地站在門外,一邊惘然地注視著我,一邊學著我的腔調叫著。最大的可能性是,這隻狗根據我的聲音把我當成了同類。
我的肚子也每況愈下。在短短的一個上午裡,我就上了五趟茅房。到了晚上,只要稍微想想自己的肚子,我就禁不住要到茅房去。真是可怕的腹瀉,好像整個身體組織變成了恐懼的奪路而走的液體。終於,連睡覺也變得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