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篇、一
我把往事當作一張風帆,在我生命的桅杆上高高掛起。
——題記
一
不順當的事情實在太多了。周志明預感到自己最近會有一次比較大的麻煩。過去的經驗告訴他,這種感覺往往是很靈驗的。
和幾個經常廝混的朋友在一起,昨天晚上又打了一夜的麻將,快天亮的時候才回到家裡。為了不驚動母親,他躡手躡腳地摸到外屋的床邊,脫掉鞋和衣平躺在床上,蒙著頭想好好地睡上一覺。
可是才一大清早,睡在裡屋的母親就摸索著起床了。
她先是靠在屋裡的木床頭上,吭吭哧哧地一陣劇烈咳嗽,然後拖拉著那雙患有嚴重骨質增生的瘸腿,從裡屋一跛一拐走進了廚房,開始屋裡屋外手腳不停地忙活。
晚上不睡早上不起的狗東西,就知道整天躺在床上挺屍,我上輩子虧你們的還是欠你們的?咹?心情煩躁的母親一邊不斷地進出,一邊嘴裡還不住地罵罵咧咧:一個個就象是來討債的冤鬼,一天到晚不把我折騰到死,你們是不會善罷甘休的。
每當把母親惹得不高興的時候,她就會這樣絮絮叨叨地發脾氣。周志明知道她一旦發起脾氣來,任何爭辯解釋都是徒勞的,只能讓情況變得更加糟糕。於是只有默不作聲,睡在那裡繼續裝作什麼也沒聽見。
兒子躺在床上的不吭不哈,並沒有降低母親心中的那股怒火。隨著手邊活路忙碌頻率的加快,她喋喋不休抱怨的話題和範圍,也開始隨之變得更深更廣。絮叨到氣憤難過之處,嗓音也一聲聲地高亢起來。
這次嘮叨終於達到了頂峰,只見她忍不住把手裡端著的碗盆,咣地一聲重重扔在了面前的案板上:等到哪一天,真把我累得癱在床上不能動彈了,我看你們心裡也就徹底舒坦了。
周志明被她吵得實在無法入睡,自知理虧又不敢開口頂嘴,只得很不情願地從床上爬起來。
成天被煩心事糾纏著的母親,好像一年到頭心情都沒有舒暢過。
她中年守寡拉扯三個孩子,幾十年含辛茹苦吃盡了苦頭。現在孩子們已經長大成人,按說可以清清靜靜地享享福了,可是叫人想不到是,這幾個孩子沒有一個讓她省心的。
先說大兒子志明,離婚單過都已經二十來年了,整天吊兒郎當地混日子,也不打算重新再成個家。小女兒志紅學著她哥哥的樣子,也是年紀輕輕的時候就離了婚,把孩子狠心地甩給男方一個人去了外地。
只有二兒子志和還算爭氣,大學畢業留在了北京工作,又娶了一個出身高幹家庭的姑娘做媳婦。可是這個讓外人看起來很爭氣的志和,其實心底裡最讓母親感到傷心。因為自打結婚之後他就沒有回過家門,就連生活費都是揹著媳婦偷偷寄回來的。因此母親也只有在那幾張起皺的照片上,才能見到叫她日思夜想的小孫子。
想想這些,怎麼能不叫人煩心上火?簡直煩得人想哭都沒有眼淚。
我這是哪輩子造下的孽呀!啊?母親無助地面對著廚房空空的牆壁,好像那裡有個人正在仔細傾聽一樣,用悽楚哀怨的聲音大聲質問道。象核桃皮一樣佈滿細條皺紋的臉上,這個時候顯得更加蒼老和憔悴。她忍不住跺著骨質增生輕一點的那條腿,恨恨地轉聲罵道:辛辛苦苦遭罪受累,不成想到頭來卻養了這麼一群沒有良心的狗東西。早知道是這樣,還不如當初生下來的時候,一個個全都掐死算了。
扶著案板正在羅裡羅嗦絮叨的母親,猛然間一回頭,這才發覺屋子裡早已經沒有了兒子的人影。急得她瘸著腿三兩步攆到門口,衝著家屬樓前空蕩蕩的院落,也顧不得鄰居們聽見了笑話,聲嘶力竭地喊叫起來:我把你個挨千刀的死志明,飯在鍋裡也不知道吃。沒有良心的狗畜生,成心想把老孃我氣死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