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正猶豫著是往前遞還是收回來,年輕男人終於抬起手,將玻璃杯從她的手中接過。
“謝謝。”
隨著手中一空,紀千羽也不動聲色地鬆了口氣。她從來不是個會膽小怯場的人,但在這樣的注視之下,卻莫名多了些說不上來的不自在。這眼神太深刻又太淡薄,彷彿只需要一眼,就能看透一切偽裝與表象深處最真實的想法,卻又對一切都漠不關心、冷眼旁觀。
而她對這樣置身事外的俯視反感得厲害。
酒已經給了,也是時候退場了。紀千羽調整心態,剛打算自行離開,卻被一句話定在了原地。她詫異地轉過身,看見鋼琴手端著杯,正平靜地看著她,正等著她的回答。
他問:“德語是你的母語?”
這句話就是用德語問出來的,發音嚴謹而標準,將這門公認世界上最難學的語言說得如同母語一般自然。紀千羽狐疑地看他一眼,一時摸不準他是天賦異稟還是有在德國生活的經歷。不過這些都跟她沒關係,她應了一聲,點點頭,挑了個自己最關心的事情問。
“是。你怎麼知道?”
“剛才你說中文的時候,捲舌音發成了小舌音。”鋼琴手禮貌地朝她點點頭,隨後垂下眼睛,晃了晃杯壁低頭淺酌,沒有再次開口的意思。
於是紀千羽笑笑,禮貌地樹了個拇指:“果然專業素養一流,視唱練耳水平實在超群。”
在這家酒吧還完欠下的最後一點人情之後,她收拾好東西,和楚銘進行最後的告別之後,正式被掃地出門。楚銘不知道是忙著回去補眠還是打算開始夜生活,很快便不見人影,她穿過酒吧長長的走廊,一個人走到外面。
推開原木色的酒吧大門之後,才發現外面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下起了雨。
下得還委實不小,淅淅瀝瀝地敲打著空無一人的街道,綿延成一道道透明的簾線,在黯淡的天光中隱約反射出燈牌的亮色。凌晨四點,計程車都不見蹤影,紀千羽站在酒吧門口皺眉,不死心地又翻了一邊手提包,無可奈何地站在招牌底下,只希望雨能漸漸小些。
畢竟她這一身行頭可經不起雨淋,又沒有什麼換衣服的時間。今早學校有節不能逃的課要交作業,而她的作業紙上還是一片空白,再不去畫室臨場發奮,恐怕就要玩不轉了。
她筆直地站在雨幕前,揹著畫夾的姿勢像是騎士揹著盾牌。栗色的長卷發利落地束成馬尾垂在腰間,隨著她無聊地轉著頭打量四周的動作而一晃一晃。
她來這邊打工一個月,還沒仔細打量過這片私人會所林立的高檔休閒場所。街道兩側整整齊齊地泊著兩排豪車,主人此時都享受著有一個紙醉金迷的夜晚。紀千羽視線放空地發了一會兒呆,直到酒吧的木門被緩慢地從裡面推開,而後大約是發現了她的存在,門被推到一半便停了下來。
“勞駕。”從裡面傳出了一個短促低沉的單詞,依然是純正的德語發音。紀千羽說了聲抱歉,朝旁邊走了兩步,讓出了開門的位置。鋼琴手從裡面將門推開,拿了柄黑色的長雨傘,出現在紀千羽的視線裡。
他已經換下了酒店的工作服,雙排風衣釦妥帖地盡數扣好,從裡到外都是深深淺淺的黑與灰。他撐起自己的雨傘走入雨幕中,紀千羽一路注視著他的背影,沒預料到他走了兩步後突然轉過身來。
“不回去?”他問,像一幅黑白照片般站在煙青色的天光中,雨水彷彿將他的眉目淡淡地暈開。紀千羽頓了一下,整了整自己肩上的畫夾,惋惜地搖了搖頭。
“素描紙和畫板都不能淋雨。”她說,半開玩笑地問,“你打算日行一善,把傘借我?”
鋼琴手如她所料的搖了搖頭,態度卻比她以為的要嚴謹許多。
“我也只有一把傘,自顧不暇,沒法渡你。”他淡淡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