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嘉羽的注視下從錫紙裡取出一小撮菸草,均勻地灑在煙紙上,慢慢捲起來,她的手指細長而柔軟。在紙即將用盡時,她張開嘴唇,讓舌尖在煙紙邊緣輕輕滑過去,再用指尖捏好交給嘉羽。接著給自己也做了一個菸捲。
火光明亮,藍煙嫋嫋,嘉羽坐在門前的臺階上聽她講述如何買到這種歐洲的菸草。它很烈性,混合著冒火的餘燼,直達心底。那種感覺像是週末的清晨躺在床上聽雨,或者在雪地中奔跑,寧靜的安全感。精神亢奮,思維沉澱。可是難得有這樣的好日子,因為這裡極少下雪,嘉羽想,他把冬天留在家裡了。
她答應下次回歐洲幫嘉羽帶些過來,可是不久之後她便結了婚,搬到新墨西哥。臨走的時候嘉羽問她,為什麼不等一年後拿到學位再離開。她說,有些事情註定可以成功,那就等你需要的時候再做,但是另一些事情,錯過這個時機,就再也不會有了。
《那不勒斯的九月》 第50節
凌晨三點半,這條馬路完全屬於他們。他們踩在路中央的雙黃線上,前後都是沒有盡頭的街燈。梅紋說好冷,從腳到膝蓋都失去感覺,再走下去恐怕要癱瘓了。嘉羽建議回到車上,梅紋卻搖搖頭,說難得如此清靜,就這樣離開實在可惜。
不如跑步吧。嘉羽問她,也許能暖和點。
於是他們真的跑起來,雜亂的腳步聲在路邊迴響。起初只是小心翼翼,像在熱身,生怕傷到冰涼的腳踝。這讓嘉羽想起上大學代表系隊踢比賽前,和隊友並排跑在球場邊,太陽暖洋洋地灑在身上,所有人都躍躍欲試。等待上場的時候,他坐在草皮上套上球襪,用髮帶將頭髮細細攏好,取出鮮紅的比賽服,親吻背面潔白的18號,默默祈禱,彷彿一場戰鬥的序曲。
這些景象令他血脈噴張,身上熱了起來,嘉羽猛跑幾步衝了出去,頭髮瞬間飄散開來,隨著身體有節奏地上下襬動。倒轉身,梅紋還在身後十步左右的地方吃力地跟著他的步伐。要抬起頭、擺臂、調整呼吸,嘉羽朝她喊,這樣才能帶動你的雙腿。他放慢速度,等著梅紋趕上。
風勢繼續減弱,又或者是他們沉重的喘息遮蔽了風聲,沒有交談,只有喘息。慢慢地,嘉羽感到梅紋在靠近,一點一點,他們的外衣摩擦發出細碎的聲響。他看到她的長髮拂過自己的肩膀,他看到她的臉上朦朧的潮氣。他看到她的手伸過來,抓住自己的手。
她有一雙好看的手,白皙的手背,修長的手指,柔軟的手掌,細密的掌紋。自然,嘉羽並沒有如此失禮地細細端詳,可是他能感覺到光滑細緻的面板在他的掌心散開,帶著溫熱的汗溼,以及些許矜持。他不敢用力,只是輕輕握著。一幢一幢的建築被他們留在身後,全都黑乎乎的,就要來到路口,黃色的交通燈在半空閃爍。
你的手好涼。嘉羽權衡許久蹦出這麼一句。
你的也是。梅紋說。
推開沉重的玻璃門,他們走進街角的飯店。是間不小的全天營業的廣東早茶店,客人都擠在裡面靠近空調的位置,空位很多,但他倆太熱了,靠窗的座位是唯一的選擇,先點了兩杯冷飲,還特意囑咐多加冰。
令嘉羽高興的是,店裡正在播放的音樂是Chet Baker的'These foolish things (Remind me of you)',他最愛的爵士樂曲之一。爵士鋼琴的琴鍵輕輕落下,乾爽明朗的前調緩緩流出,沉悶的小號音迅速跟進,吹出憂鬱感傷的旋律。整首樂曲都包含舒緩的況味,彷彿夜行的人們迷離的神情。
嘉羽曾經想到,如果他們有朝一日真的擁有自己的書店,這支曲子是一定要播放的。它正是為此而生的。
《那不勒斯的九月》 第51節
街道並不寬,從四個方向延伸到這裡,形成小巧別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