吹皺池水,草木重吐嫩綠的時節,杜四郎邁開小腿,一路踏著青草的清香,自府中最深幽的一處小院跑來,脆聲喚著阿母。
穆清從園子裡的一尊石凳上立起身,綻著笑顏,伸出雙臂,柔聲道:“慢些跑,仔細摔一身泥汙。”
四郎猛扎入穆清懷中,仰起小臉,極認真地望著她,“阿兄和阿延他們每日都在朗園內作甚麼呢?怎也不出同四郎頑?”
“你阿兄他們正念著書呢,你莫要頑皮去吵擾他們。”穆清摟起他的小身子。坐上她的腿。
“唸書好頑麼?”四郎睜大眼睛,忍不住向曲徑深處的小院探望。
“唸書自然不是甚麼好頑的事,四郎不見阿兄們每日苦讀,也沒有個戲耍的時辰麼。”穆清故意肅整起笑臉,抓牢他兩隻小拳頭回道。
“不好頑,阿兄他們怎還要念?”小臉上的兩道小眉毛已因迷惑皺成了一團。
穆清揉揉他的小腦袋瓜,“咱們也不能一直頑耍不是。倘若只一味的頑。便一直是個長不大的小娃娃。”
“不能長成阿爹那樣?”
穆清煞有介事地點點頭。
小四郎怔怔地盯著阿母眼睛看了一會子,突然扭動了幾下身子從她腿膝上滑下,在她跟前立穩腳。焦急地拍拍小胸脯,“四郎也要去唸書,將來和阿爹一樣。”
穆清笑彎了眉眼,阿柳上前俯身摸了摸他嫩滑的小臉。“四郎好志氣,待明日阿爹歸家。咱們問他去,四郎能與阿兄們一道唸書了麼?”
小身影興致勃勃地往園子別處歡蹦去,阿柳眼中的喜色仍是掩蓋不住,晃了晃穆清的手臂。“杜齊晌午在外頭聽了訊息,眼下秦王已駐軍在城外二十里處,明日就該進城了。真真是不易。誰能料這一戰竟拖了足一年,如今便好了。”
話音還未落下。杜齊提著袍裾,自外院飛奔進來,“娘子,英華先歸家了。”
穆清將手中的書冊往石桌上一扔,“阿柳,昨日吩咐要備下的艾葉,可備好了?趕緊讓人將洗浴的艾葉湯先燒煮了……”
“娘子,且先靜靜氣兒,聽我說……”杜齊忐忑著重重“唉”了一聲,“莫弄著艾葉湯了,英華她,她,仿若是傷著了,恐是……”
穆清猶如捱了一記悶棍,耳邊“嗡嗡”直響,也顧不上旁的,拎起裙裾便往前院大門跑。杜齊在後頭慌忙追著,“娘子莫急,莫急,傳話來的人說傷是傷了,卻未中要害,想來,並不礙事的。”
穆清哪聽得進去這些,一氣兒跑到大門口,恰有一駕馬車將將停穩在自己門口。馬車邊另有一騎,玄袍玄皮甲,神色疲憊,馬上的身形卻不失半絲豪壯。穆清忙低頭衽斂,“怎好勞動殿下。”後頭跟出來的幾個家人一同作了禮,此起彼伏地口稱“親王殿下萬福。”
李世民翻身下馬,隨意一揮手,“七娘客氣了,蠲了那些虛禮。”
車上簾幔一動,露出半張明麗的素面來,“阿姊,阿姊,來攙我一把。”
見她氣色如常,且尚能嬉皮笑臉,穆清估摸著傷勢並不十分打緊,暗暗松下口氣,剛要上前去攙扶,卻見上下一通玄色的身形極快地擋住了她的路,不由分說地打起簾幔,探手入車內便將英華拉了出來,便在穆清一眨眼的功夫,已然將她打橫抱起。
“你作甚麼!”英華厲聲喝道,“還不放我下來。我只傷了一邊腿,還未斷了足筋,自己還能走得。”
豈料李世民充耳不聞,徑自大步向府內走,一面側頭向穆清道:“還請七娘領個路。”
穆清登時頭腦發脹,強忍住要扶額長嘆的衝動,向左右侍立著的僕從婢子橫掃去一個凌厲的眼色,眾僕平素向來有約束,自然懂得自家娘子的意思,一個個慌忙低下頭,緊盯著各自的腳尖,目光不敢向別處偏差了半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