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充,平定東都後,便聘嫁予他,而今終是到了出征東都這日。開拔前探明東都眼下饑饉肆虐,遍地餓殍,想來這一戰不至十分艱辛,離他迎娶之期不覺又跨進一步。甚麼郡夫人的尊榮他倒從不曾巴望過,但求後半世攜手與共。
穆清再一次立在城樓的垛口目送她的至親出征,心口早已氣定神閒,甚至還有些高興。照著眼下的局勢,此番該是最後一次大徵,待終結此役,她便再也不必隨時等著杜如晦告知她要出征的訊息,再不必擦拭家中那兩副甲冑。不論朝中的爭端如何的雲卷波詭,能不去沙場屠敵總是要好些的。
長孫氏一如既往地站在城垛的另一側向她頷首微笑,她的肚腹再一次高高隆起。可想見曾經她可望不可及的垂憐。如今已是盛極,也算是不辜負了她一番苦心。穆清朝著她遙遙偏頭一屈膝,抬頭時目光卻對上了一抹輕佻的笑。站立於長孫氏身後的,正是如今綱領皇家護衛的寧遠將軍賀遂兆。
胡大郎回了長安,賀遂兆亦回來了。穆清心中咯噔一下,不由又將他那張若無其事笑嘻嘻的臉掠上一眼。眨眼間,恍若瞧見他衝著自己點了一下頭。抬手隨意摸了幾下鼻子,有意無意地比一個三的手勢。
這是何意?穆清蹙起眉頭不得其解,礙於人多眼雜,又不敢多瞧。再轉臉去看出城的隊陣,早已瞧不見人影,只留下一條濃厚的黃龍似的煙塵。
自明德門至永興坊的一路。穆清都悶在車內,腦中一遍遍過著賀遂兆方才的怪異舉動。若說他是無意為之,實是有違他一貫的行徑,若說是有意,那個三的手勢又是要向她傳遞甚麼。
她心煩意亂地猜測許久,並不見有絲毫頭緒,也不知車行至了何處,只聽聞車外人聲漸興,夾雜著車馬粼粼的喧鬧。她不耐煩地推開窗格朝外探望,原是到了東市,拐過東市便可至永興坊,吵鬧聲不過一時,遂她又放下窗格,與自己說且忍耐一陣。
忽地,她耳邊仿若有鐃鈸互擦的一下驚鳴,直震得她腦中嗡嗡作響,她慌忙直起身子,將還未縮回到身邊的手再度伸了出去,窗格開啟處,正對著貫穿東市的一條大道,大道另一端高出其他商肆一頭的那幢樓,正是康三郎的酒肆。
康三郎是粟特人,生得一副高鼻深目的樣貌,賀遂兆摸鼻子的動作,可是暗指了粟特人的高挺鼻樑?又在鼻翼比出個三的手勢,難不成指的正是康三郎?
“阿達,阿達,先不必回永興坊。”穆清忙打起馬車上簾幔,喚住趕車的阿達,“載我入東市,去康三郎的酒肆走一遭。”
馬車將將在酒肆門口停穩,康三郎洪亮嗓音已經在馬車外高揚起,“七娘可是有日子不見了。”一壁說著一壁上前打起簾幔,殷勤地擺放了足踏,“前些日子剛得的新釀,正要差了人去相請,這下倒省得跑一腿了。”
兩人在店肆門口一來一回地讓了一陣,方才笑著入了店,東市暗處有心瞧著的人將這一幕從頭瞧到尾,心裡頭有些不屑,這顧七娘也是枉費了這些年的名聲,總也不似旁的官眷那樣,在官家內眷之間逢迎交際,有事無事總愛同微賤商戶們親近,也忒隨性了些,怨不得外頭有些言語說她雖為江南顧氏之後,卻也是出身微寒的。
兩盞茶的功夫,穆清帶著阿柳自店肆內笑吟吟地出來,康三郎親自送至門口,忙不迭地指揮兩名小廝往她車上搬一尊大酒罈,阿柳執了錢袋與他推讓,來來去去的好不熱絡。
穆清徑直坐回車上,阿達撤去足踏,驅車往永興坊,一切瞧來無絲毫的不妥。旁人無從得知,此刻幽暗車廂內,穆清懷中揣著的那一份火燙的小冊,幾乎凝聚了上百人的怨懟怒火,它隨時將會在朝堂之上燃起一把火,半個朝堂,連同半個後宮,焚得連灰燼都不剩。
……
“阿母,阿母。”永興坊的杜府沉悶了一整個冬日,終待到了春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