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孫麗芳身上,想找水淋在床單上,卻發現房間裡竟然沒有一點水。情急之下,他開啟了床底的馬桶蓋,裡面是滿滿的一桶尿。徐方裘說,你忍著點,很快我們就能出去了。說完把孫麗芳身上的床單扯下來,浸到馬桶裡,又拿出來重新包住她。孫麗芳捂著鼻子和嘴巴,強烈的尿騷味嗆得她難受。徐方裘就這樣揹著孫麗芳,從火海里拼了命一樣往外衝。
從廂房到大門僅僅十多米的距離,對徐方裘來說卻如此漫長。濃煙嗆得他好幾次快要昏過去,但他咬著牙,將孫麗芳緊緊地抓牢,生怕一不小心將她遺落。生的慾念如此強烈。孫麗芳趴在徐方裘的背上,眼淚無聲地流出來,大滴大滴滾落。徐方裘的背很寬很厚實,宛若大海上安穩的一塊甲板。孫麗芳覺得,只要這樣緊緊地貼著他,就能泅渡茫茫的人生苦海了。
平涼·舊愛(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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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方裘的生命停止在那個躁動不安的一九五三年,作為一名志願軍,他沒有戰死沙場,卻死在平涼鎮的一場大火中。那個夜晚對平涼鎮的人來說是一片磨滅不去的陰影。經年之後,我的爺爺還是會偶爾跟我講起已經逝去的那些年月。祠堂在火災過後不久重修,一直斷斷續續修到了*過後。這期間,祠堂做過大躍進時期的豬圈,當過批鬥現場,當過關押犯人的監獄。
爺爺並沒有參與這場救火行動,那時候他在平涼鎮的郊外當一個放牛娃,那天傍晚,爺爺的牛不見了,他四處尋找。找到累的時候他就隨便找個地方,睡著了。半夜被突突的火光驚醒。等他趕回鎮上的時候,火已經基本撲滅了。人們一個個灰頭土臉的樣子。沮喪,驚懼,失落……這些都不足以形容那晚人們的心情。爺爺看到斷壁殘垣,看到人們無甚表情,他沒有成為一名撲火的英雄。這多少讓爺爺覺得失望。滿場的菸灰飄著,祠堂變得黑黢黢的,像一張歷經滄桑的臉。爺爺看著覺得很難過,心裡升騰起一股酸酸的味道。爺爺看到很多張臉在哭,哭得皺皺的。很多孩子抱著媽媽。志願軍們指揮人們疏散。爺爺在一片騷動中聽到一個女人的哭聲,女人的聲音如此淒厲,好像被突然扯段的絲綢一樣,有些刺耳。爺爺先看到了孫麗芳的背影,她跪在地上,雙肩隨著哭泣一顫一顫的。她的身上散發著一股尿騷味。爺爺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他探出頭,接著就看到了躺在地上的徐方裘。徐方裘的臉被煙燻成了黑色,孫麗芳抱著他的頭,用手擦乾淨他的臉,地上還放著徐方裘的軍衣,軍衣被眾人的腳踩踏過,已經髒得快辨認不出那是一件衣服了。孫麗芳的哭聲很哀怨,聽著讓人心頭髮毛。突然間孫麗芳像想起什麼一樣,她抬起滿是淚水的臉,朝周圍喊道,快找孫海濤來,找孫海濤啊!沒有人應她,大家都忽略了躺在地上的徐方裘和身邊的孫麗芳,孫麗芳覺得喉嚨快喊破了。她看到了爺爺,便說,快幫幫我,幫幫我。後來又來了兩個志願軍,他們一起動手,抬著徐方裘來到了石板街上。
孫海濤已經病入膏肓了,事實上,自從孫麗芳早上離開家之後,他就一直坐立不安。從沒有過的孤獨感潮水般向他襲來,他久久地坐在太師椅上,眼神呆滯地看著天空,一朵雲飄過了,又一朵雲飄過了。他覺得時間停滯了,女兒這一走就再也不會回來了。剩餘的日子,他要一個人過,一想到這,心裡就難過起來。他披著一件外套坐在椅子上,不知怎的,渾身發寒。他想起了年少的時候,渾身曬得泥鰍一般黑,在郊外的溝渠裡鳧水。冰涼的水像一雙溫柔的手一樣拂過他的身上,他的每一寸面板都被清涼的水給包圍了。他想了很久很久,越想越覺得生命如此短暫。酒精傷了他的肝,使得他臉色慘白慘白的。這麼呆坐著虛度,孤獨就好像河水一樣,覆蓋了他生命裡所有悲喜交加的時光。
孫海濤給自己開了一些藥,熬了湯喝下去,苦得要命。他之前很少生病,因他知道生病的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