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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部分

下紅衛兵和本地學生已經鬧的太過頭,你早點回去,讓他們點到為止,好不好?”

“過頭?我聽到的訊息恰恰相反。沸點都沒到,何談過頭。”

“到沸點就晚了!發生在你的轄區裡、關係到你的人民,你總得管一管……”

管一管我的人民。吳華亭麻木地想。我的人民。

為什麼要管一管?因為他該正確引導人民。為什麼要正確引導人民?因為他愛人民,這份愛天經地義。

好邏輯。

早有人告誡過他,不要隨便愛上任何人,愛上了,該斷時也要當機立斷,為此受傷絕對是天大的笑話。唯一應當投入全身心愛的,是自己的人民。他們同呼吸共命運,只要他以此身份存在一天,他們就是不可分割的一體。愛人民等於愛自己。

可他憑什麼愛人民?人民,他們稀裡糊塗地擁戴一個個皇帝,稀裡糊塗地結果一個個王朝。稀裡糊塗地讓藍上位,稀裡糊塗地認準了紅。稀裡糊塗地把他批成右齤派扔進勞改農場,稀裡糊塗地迫使他進京幹一堆無聊事證明清白。他們整個都稀裡糊塗、昏頭昏腦,不明白該幹什麼,不知道想要什麼,會被最簡單的承諾迷惑,會將最無辜的路人逼死。不過,有誰是無辜的呢?紅衛兵?不。機關幹部?不。知識分子?更不,這世上最不無辜的就是知識分子。讓他們治國他們屁用沒有,叫他們閉嘴他們偏吵嚷不休。知識分子為什麼不閉嘴呢?他們應該閉嘴。該閉嘴時不閉嘴,絕對死有餘辜。至於不想閉嘴又不敢張嘴的,無法抉擇一死了事倒也算樁喜事。可死不挑個乾淨的死法,還跑去太平湖汙染水體,那是拖出來鞭屍一百遍都不足以贖清罪孽的。

他須臾間轉過千般念頭,卻只對津遠說出四個字:“我管不了。”

他推算說過這話,津遠準要來火。不錯,津遠真的來火了。津遠在組織語言,準備責問。津遠在忖度時機,隨時開炮。津遠把目光……把目光越過他的肩,一驚:

“燕!”

吳華亭把頭轉過去。

燕然跨過夯土牆殘骸,向他倆走來。他比他們多穿一層外套,氣色談不上好,也談不上不好。表情沒有高興,也沒有不高興。

燕然站定了,對他說:“歡迎來北京,華亭,接見那天我在城樓上看見你了——即使穿著一模一樣的衣服夾在千百人中,你還是很顯眼。”

他自嘲:“說明我沒能融入集體?”

“不是。只是有些氣質別人模仿不了你,你也模仿不了別人。”

看吧。燕然總在合適的時機出現,擺合適的神情,找合適的人,說合適的話。其算計之精準,如一個躲在帷幕後面等待上場的戲子,旁觀舞臺上勾心鬥角蠅營狗苟,冷不丁跳進舞臺,一折戲才唱出一小段,就把眾人都鬧得沒戲唱了。只是唱功再好,總有破音的時候。紅當年不惜重本,將北平和平解放,完好的城牆就是他心意的證明;同樣是紅說拆就拆,命令所至,一幅摧枯拉朽的新世界光景。

“不過,北方入冬迅速不宜久留,早點回去為好。”燕然勸道,“有些事雖然該做,做太多還不如沒做好。你還年輕,一下冒得太尖,容易被抓住把柄成為後來者打齤壓的物件。”

“多謝關心。”吳華亭微笑,“我會努力不被抓住把柄的。倒是你,好像近幾年表現消極,還經常接觸成分不好的人,不太妙吧?聽說63年後,和蘇修方面還有私信往來……”

比起津遠的臉色,燕然冷靜得一塊冰:“有一次往,沒有來。內容很正常,是抄了一首主席新作示意決裂,作品沒有發表才不便公開。……在中央備份過,我正好帶了副本,你大可看看,省得我跳進黃河也洗不清。”

他拋給華亭一個小記事本,再囉嗦了幾句讓他早回,攜津遠先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