勳腰下是佩著長劍的,不過這年月戰陣之上,近戰以環首刀為主,佩劍只是士大夫的習慣而已,為的是增飾儀容,還真不是拿來砍人的。是勳就知道自己腰裡這柄劍,又細又長,玉具銀飾,也就光好看了,連鋒刃都沒有正經磨過,光上了點兒油,保證不鏽蝕而已。別說董勳虎視眈眈的,自己就未必有機會拔劍,就算真把劍給拔出來了,兩刃相交,估計第一下便會折斷。
這要換個膽兒肥、性情粗的,大概想都不想,先拔出劍來再說,是勳可不是那般人物,他現在連手都不敢放到劍柄上去。雖說一時衝動,站起了身,可是趴著的時候沒啥,站起來卻覺得小腿肚子有點兒發軟……只好先動嘴皮子,儘量拖延時間:“吾與卿父,乃公仇,非私鬥也。卿今若肯活我,便以百金相贈,今日之事,絕不向他人提及,如何?”
話才出口,是勳就知道自己說錯了。“百金相贈”?難道董承為怕萬一,臨起事前就把兒子送出許都,會不給他百金、千貫傍身嗎?還用得著你撒錢求活命?
董勳果然不為所動,當下就把手裡的刀給舉起來了:“多言無益,某這便斫下汝的首級,以祭奠先父!”
是勳忍不住就把左手給抬起來了。在額前一遮——當然啦。他沒練過鐵布衫。靠胳膊是攔不住刀刃的,那只是本能地防禦反應而已——嘴裡趕緊又勸:“即殺我,卿父亦不能復生,反促卿死,何必……”心裡卻在想:老天爺啊,你是真想弄死我嗎?!趕緊的,趕緊來個奇蹟般的轉折呀,突然有誰撞破大門衝進來救我啥的……
當一個人渴盼奇蹟的時候。無疑,他已經接近於徹底放棄了……
“嘭!”突然一聲巨響,大門真的被撞開了……
董勳執刃相對的時候,是勳怕激怒對方加緊動刀,所以沒敢把自己的手按到劍柄上去,等到身前已無利刃了,左手卻不由自主地,牢牢捏住了劍柄,彷彿那樣心裡能夠更踏實一點兒似的。
方才那電光火石之間的變化,過後想來。恍然如夢。眼瞧著董勳就要把刀給砍下來了,突然大門被撞開。隨即一個人影背對著璀璨的夕陽就在門前現身,董勳轉頭一望:“你……”只聽弓弦響處,董勳仰天便倒。
一支箭正正地插在他的心窩上,箭羽仍在抖顫個不停……
是勳正在驚愕,門前那人已大步入室,反握短弓,朝他深深一揖:“小人救護來遲,死罪!”
是勳長長地吸了一口氣,凝定心神,定睛觀瞧,只見此人二十多歲年紀,身長接近八尺,上衣下裳,是士人裝扮。瞧相貌,比董勳瞧著更眼熟,卻也同樣想不起在哪兒見過了——“卿何人也?”
天曉得,今天這句話他也不知道問過幾回了。
那年輕人沉著地回答道:“小人董蒙,昔於家中,曾見過侍中一面。”說著話直起腰來,伸手一指董勳的屍體:“此賊隱瞞出身來投,家中未能察及其奸謀,不想他勾結衛氏,竟欲加害侍中。小人得訊,匆匆來救,天幸侍中無恙。”
哦,是勳想起來了,此人乃是聞喜董氏子弟,自己當日巡遊各縣,拜訪大族,似乎確實在董家見過他一面,只是他輩分既低,又無顯名,故而並未有所攀談。
據董蒙說,河間董氏本是河東董氏的分支,故而董勳在其父遇難後,即千里來投——當然啦,他沒敢說自己是董承的兒子,只說是前解瀆亭侯夫人董氏(也即靈帝朝董太后)之親。董家不疑有他,加以收留,卻不料董勳跟衛氏勾結起來,想要謀害是勳的性命。董蒙查到了一些蛛絲馬跡,追蹤前來,這才被他於千鈞一髮之際射殺董勳,救下了是勳。
董蒙不是一個人來的,還帶了些家中僕役、莊丁,所以順利地殺盡了董勳的同黨——當然也包括那個誆騙是勳來此的衛霄——還救出了遭綁縛的四名是勳部曲。於是護送是勳回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