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挖吧!二龍!石碑就在浮土底下,江海昨晚說啦,豁出再低十年頭,再彎十年腰,也要把蘆花的石碑立起來。”
一鍬下去,那塊殷紅色的石碑露了出來,於而龍彎下腰去,用手把沙土撥拉開,一會兒,那顆五角星映入了他的眼簾。
這時候,老林嫂開啟那個包袱,取出紙錠,在墓碑旁邊燒化著。
微微的火光,繚繞的紙菸,像一層薄霧,團團裹住了於而龍。
——蘆花呀!我早就該來看望你的,原諒我吧!當然你對你的二龍,有什麼不能原諒的呢?可我,卻不能原諒自己,倒不是因為我沒能擋住潑在你名字上的汙泥濁水,也不是因為我找不到那個開黑槍的壞蛋,這些雖然屬於你我之間的事情,實質上是和階級的命運,黨的命運,國家的命運相關連的。但我,已經不是你心目裡那個二龍啦!我離開火線太久啦!是的,我不能再當自由哥薩克啦!
現在,那個曾經翻江攪海的於而龍活了,任何力量都擋不住他,他恨不能馬上站到“將軍”面前:“周浩同志,給任務吧!”
他多麼渴望著一場戰鬥啊!
想到這裡,便把那些沙土,重又扒拉好,把那塊石碑覆蓋住,心裡在默默地向那個長眠在新居——同他一樣,也被趕出了老房子的蘆花祝願著:“再見吧,蘆花,你放心地安息吧!春天已經來了,這塊土地一定會裝點得更美的。”
老林嫂有些奇怪地:“二龍,怎麼不把碑立好,又埋下去,幹什麼?”
於而龍想起小姑家那位老抗屬的話:“ 就讓蘆花像她活著的時候,和鄉親群眾們緊緊抱成一團那樣,埋在深深的土地裡吧!”
她問:“那麼碑呢?”
“人心才是沒字的碑啊!”
這時候,老林嫂從懷裡掏出一個小包,遞給他:“ 二龍你再看看,這是什麼?”
於而龍開啟一看,是一枚很小的手槍子彈的彈頭,已經鏽蝕得不成樣子了。
“是從蘆花棺材裡摸到的。”
他愣住了,一切都如他所設想的那樣印證了,他認識這顆彈頭,熟悉這顆彈頭。啊,一幅再清楚不過的圖畫,在頭腦裡呈現出來。
聽見水生在叫喊,那條獵狗飛也似的躥了出去,於是,他們告別了蘆花的新墳地,透過曲曲折折的盤陀路,來到湖岸邊。
“二叔!”水生跑著迎了過來。
“咦!人呢?”
“她在那邊上岸了,偏要上去不可。”
“那是為了什麼?”
“她說她見到了一個人影。”
人影?於而龍猛地一驚,難道真的有一場戰鬥?是他?蹊蹺!坐不住金鑾殿了嗎?……只見那條曉事的獵狗,也顯然被空氣中陌生的異味吸引住了,跳起來汪汪地叫了兩聲,企圖引起人們對它的注意。
水生把珊珊娘要他講的話,全告訴了於而龍,並且掏出了那五塊銀洋。啊!一點不差,不多不少,正好是五塊丁當響的銀元。當年的游擊隊長顧不得飛跑出去的獵狗,一把抓在手裡,然後捏了些沙土,將銀元逐個擦了一遍,當在每個銀元的背面都發現一個熟悉的字樣時,他的手由不得顫抖了。怎麼能不激動呢?人是有血有肉的感情動物呀!想到這五塊銀元,從趙亮帶到石湖開始,輾轉周折,四十多年的血和淚,終於又落到他的手裡,於而龍是凡人——他自己一直這樣講的,怎麼能按捺下那顆不平靜的心呢?那銀元上鐫刻的五個字:“ 於而龍蘆花”,僅僅聯絡著他們兩個人麼?四十年風波,整整兩代人的命運呵……
他記得蘆花說過,有一天,等蓮蓮長大了,出嫁了,要把這五塊銀洋,當做壓箱底的錢,給她作陪嫁的禮品呢!
呵!這一天果真來了。
他笑了,縱情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