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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部分

兒振翅,幼獸嗷嗷待哺之聲,樹猴呼朋喚友之聲,交織成與夜裡謐謐寧靜截然不同的歡鬧,起起伏伏的各色聲音交雜中,蓮兮也終於不必避諱放聲說話,扭頭衝同坐於樹杈上的封鬱問道:“它這是在山坡上……吃土?”

他二人全靠提著一口真氣,各自放輕身上重量,才能巍巍然坐在一枝細細枝椏上,封鬱被蓮兮的問話逗得笑叉了氣,險些沒提住氣,榕樹樹枝上下打了個顫,總算沒折斷。

“它在築巢,”封鬱穩穩氣息,說:“金翅本是不築巢的,唯有在繁衍後代之前才會忙碌起來……”

“不對啊,”蓮兮望著金翅,目眥俱裂尚嫌不夠,邊說:“我怎麼沒看見赤翎?”

她幾番打量,那身形健碩的金黃怪鳥每每俯身、轉頭、抖尾,尾翼之處全方位皆被她看在眼裡,然而目之所及只見全身上下渾然一體的金黃絨毛,尾上一絲淺黃雜色也沒有,更不必說什麼赤紅尾翎。

她以為自己仍是看得不夠仔細,不由自主在樹枝上伸長脖子探出身子。正觀鳥起勁,肩膀卻猛地被封鬱扶住,只聽他說:“別栽下樹去了,你看得不假,這隻金翅現在身上還未現出赤翎。”

蓮兮正了正身子,詫異地問:“那你偷個什麼勁?”

“赤翎只會在雌雄金翅交歡完畢至產下後代,前後大約半柱香的時間段中出現。”

“眼下這金翅形單影隻,你還要為它尋個配偶來嗎?”蓮兮在樹枝上不安分地一下下踢著腳,想起之前草草瞥過封鬱手中的半顆玲瓏心,還不知是他如何上天入地費盡心思才一片片找回拼起的。縱是他平日如何氣定神閒,必定也曾有過忙得灰頭土臉的經歷吧。蓮兮想著,皺皺鼻子說:“我竟忽然有些佩服你了。”

“若我的推算不假,這應是世間最後一隻金翅了,”封鬱盤腿坐著,一手撐著面頰,說:“好在金翅是雌雄同體之身,自生至死橫跨一千五百年歲,壽終正寢之前是唯一分裂作雌雄雙體的時刻,也是一生中唯一交歡之時,短暫歡愉後雌雄再次合二為一,在尾翼生出赤翎,隨即很快產下金翅卵一枚,此後世代更迭,老金翅即刻赴死。”

“這麼說,這一隻怪鳥快要……不論拔不拔下赤翎都會死嗎?”蓮兮看著金翅笨拙地忙前忙後,以短短扁喙搬石運土,模樣雖有幾分憨傻,卻也生氣十足。她一時竟不忍心設想它奄奄一息,將頭撇在羽翼間,慢慢合上雙眼的樣子。

這便是帶有殘陽溫暖的奇妙生靈嗎,卻為何連死前也要如此孤寂,無法從別處得來一絲溫暖?

“這小傢伙啊,我第一次坐在樹上遙遙相望時,它正躺在山壁邊的小坡上曬太陽,毛茸茸黃澄澄,一副弱不禁風的樣子,現在竟長到比馬兒還大了,”封鬱的眼睛也直跟著山壁處的金翅打轉。他的側臉映在蓮兮的眼中,卻並未有一絲覬覦的貪慾,反像是遠觀愛子的父輩,帶著溫切的笑意翹首以待,好似下一刻心愛的孩兒就要咿咿呀呀吵鬧著,蹣跚躍入他的懷抱。

“一千五百年中,我無數次一邊遠望著它,一邊盼著時間再過得快些,好讓它早日成長早日叫我拿到赤翎才好,”封鬱收回遠眺的目光,轉過身來半闔雙眼,將頭靠在粗糙的榕樹樹幹上,任樹須穗穗低垂在他的發上面上,又幹澀地笑了笑,道:“時至今日回想起來,縱是如何寂寞,千百年也不過白駒過隙,轉眼間,竟已是它的死期。”

“它雖總是形單影隻,若是有一日知道原來常常有人遠遠相伴,或許也會有些許欣慰,”蓮兮湊到封鬱面前,將他臉上的榕須輕輕撩開,見他微微挑起的眼角散落出落寞之色,不由嘆道:“你於它是如此,它於你又何嘗不是呢?”

蓮兮綰髮極是蹩腳,所以自前一日馬背上解發擦拭後就一直披頭散髮。這一時封鬱臉上榕須剛被撂在一邊,又蹭上幾縷她的髮絲,令他頰上生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