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間自驚異猶豫中被擊醒,心內瞬間灌滿了比這城牆上的風還冷上數倍的寒意,抖著手指向那些燈,“快!快!盡數射落!”
城牆上為防著兵臨城下的唐軍,日夜布排有弓箭手,此刻聽見陰世師的號令,弓箭手迅速列成兩隊。分站於城牆的兩面。一面向著城外,一面向著城內。
隨著軍頭的一聲令下,流箭飛射。紙燈內充滿了熱氣,突然教冰冷的鐵箭頭射穿,瞬時在半空中爆裂,無數的碎紙片自孔明燈的腹內散開。紛紛揚揚,宛若鵝毛大雪。被大風吹著散向大興城的各個角落。大道上,市坊間,屋頂上,甚至各家的院內。無不飄落了數片。
隨著被射穿的孔明燈越來越多,散出的紙片也愈發多起來,寒冬臘月所降的大雪也不及這些紙片散佈得快。衛文升從腳下拾起一片紙片。藉著半空閃動的燈火,低頭閱看。只見不及巴掌大的紙片上,清清楚楚地寫著:“與父老約,法三章耳,殺人者死,傷人者刑,及盜抵罪。”
衛文升的目光循著那些已飄飛入城中的紙燈而去,弓箭手一排排的箭雨射出,紙燈一隻只地在城中爆裂開來,雪花片似的紙片四散紛揚,他忽然猛拍一把大腿,心內大呼一聲“不好”,伸手拽住陰世師,“莫再射了!快換上火箭,將那些燈落地前便燒盡了。”
片刻過後,暗沉的天幕中,燃起了一團團的火焰,眾多的紙燈籠化為一堆堆的黑灰,撲梭梭地往下掉。也不知換了多少輪弓箭手,耗費了多少煙硝火油及羽箭,終於將滿天的孔明燈盡數射落,箭鏃的耗費,竟不亞於一場正面的攻城激戰,又因後來射出的均為火箭,便是撿回那些鐵箭頭,重新造箭桿,至少也得大半月才能得。
想要截住那些紙片,卻已然來不及了。城中的百姓在市道坊間,乃至自家院內撿拾起飄落而至的紙片,但凡是識字的,都將那上頭的字仔細念上了幾遍,不識字的,也請了那些個能斷文識字的,解了一解。
這一夜,甚至過了閉坊時分,百姓民眾仍處於激越亢奮之中。向來官家說要徵兵役便徵了,說要徵糧增稅也就這麼徵收了,於民眾而言,嚴苛的徭役賦稅,無異於殺人傷人搶盜,且不得有異議,不得有抗爭,便是遇著了今歲這樣的饑荒,該徵收的軍糧,仍是一顆都不能少,何嘗有官家思慮過民眾何以聊生,更遑論這般放下身姿與民相約,無怪乎群情激昂。
大興城的百姓在暗沉中爭持著度日已太久,此時分明暗夜降臨,卻教人隱約望見了數個時辰之後天光放亮的形景。坊內宅中各家各人的議論聲,讚許聲,撫掌聲,悄然而起,迅速滲透了整座城,埋藏在黑暗中的細細碎碎的零星聲響,似乎越聚越多,直要刺穿這沉沉黑夜。
城外西北方的高土坡上,四人面城而立。
“這般便能收服了城內的人心?”英華臨著風,痴痴遠眺,只覺紅光點點,閃耀不絕,異常好看,箇中門道卻並不十分明白。
身後有個沙啞的女聲,低笑幾聲,“久聞杜先生運籌帷幄,決斷如流,今日得見先生手段,真真是不辜負這盛名。”
“李娘子謬讚了。”杜如晦淡泊謙遜地推讓道。
李世民靜默地立於英華身側,不發一言,點點火光在他眼中躍動,整座城在他腳下喧騰,從容悍然的氣勢浮動在他周身,彷彿他一伸手便能攏住整個天下一般。英華抬頭偷眼瞟向他,堅如磐石的側影,驟然撞入她的心坎,她立時低垂了眼眸,不敢再去瞧第二眼,深怕自己多看一眼此生便再挪不開眼去。
此時長樂宮據點外的高土坡上,亦有兩人凝神俯瞰著大興城那邊的情形,相顧困惑不解。
“你,往大興城外去探。你,往二郎營內去問。”李建成喚過兩名斥候,打發了他們去一探究竟。“這究竟是要作甚麼。”他向身邊的裴寂喃喃道,又回頭眺望,卻並非去望大興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