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夫人這便折煞奴婢了。”吳內監笑眯眯地躬身攙扶,“原是奴婢分內之事,更何況……”
穆清的手掌中忽然傳來一陣異樣,似有一團被揉捏緊實的熟紙被塞入她的手掌中,她愕然抬頭看向面前的吳內監。
吳內監的神情未有大變,只深邃地一笑,低聲極快地說道:“請夫人小心收藏,轉交予杜長史,只需順著這份名錄查去,定能事半功倍。賀遂將軍的話已帶至,老奴不便久留,先行告退。”
穆清早有疑心這位內監匿身承乾殿與賀遂兆脫不了干係,然此時親耳聽他這麼一說,仍是免不了心頭一驚,賀遂兆果真有膽在宮內布排下暗人,承乾殿內有,只怕東宮、大興殿也少不了,這可是豁出命去的差事,她愈往下想,心底愈是發寒。
吳內監的身影慢條斯理地越走越遠,怎麼也挑不出甚麼不妥來,穆清怔怔地望了好一會子,若說在東宮與大興殿內佈下暗人是秦王的教旨,然則這位吳內監出現在承乾殿內,又是誰人的意思?源自杜如晦的授意,還是賀遂兆自個兒的安排?
“七娘,七娘。”阿柳忍不住伸手請推了她一把,“莫要楞著了,適才沒聽內監說麼,拖久了只怕不好辦。”
穆清這才收回視線,低頭往承乾殿內院走去。
時已近巳初,初夏的陽光已將枝葉間的蟬喚醒,此一片彼一片地嘶叫起來,穿行於樹蔭下尚有絲絲涼爽,離了樹蔭烘熱便立即附著上身。穆清腳下稍加快了幾步,額角的汗細細地滲了一層出來,她卻顧不得掖幹,快步行至小院中荒僻的廂房門前,屈起食指,輕叩了幾下門框,屋內一片沉寂,彷彿無人在內一般。
穆清復又叩了幾下,湊近門縫,“阿月,是我。”
門後悉悉索索地幾聲響動,少頃,門吱呀一聲謹慎地開了一道縫,阿月敷了素粉燕支,仍顯著慘淡的臉出現在門縫邊。L
☆、第一百九十一章 李代桃僵(八)
在穆清看來,阿月的面色已好過上一回見面,身形卻愈發消瘦,髮髻間的珠翠金梳一樣不少,髮絲顯然失去了原該有的光澤,帶累那堆華美髮飾亦暗淡了下去。
“郭婕妤……”阿柳顫巍巍地屈膝欲行大禮,方一開口,淚珠子忍不住撲簌簌地直往下掉,傷懷決堤而出,終是未行成禮,放下手中捧著的木匣,三兩步越過穆清,抬起雙臂,“阿月,阿月,好端端的怎成了這般模樣。”
阿月伸出雙手,一把接住阿柳向她伸來的雙臂,一語未成,淚已佈滿了整個面頰。穆清在後頭輕手輕腳地關上屋門,瞧著她二人交握著手臂潸然淚下的場面亦是心口酸脹。
“怨我自己,當初年輕氣盛,不甘終身屈居下賤,可我又何嘗見過甚麼大場面,只一味想要掙個出頭,竟未曾想過其中的苦楚可否堪當。”阿月哭著訴道,“後宮當真是個暗無天日的所在,若獨獨我一人,我尚可同他們拼上一拼,橫豎還是一死不是,倒也來的乾淨……”
“阿月!”穆清心頭一震,低呵了一聲。上一回見她,她猶在苦苦求生,眼下卻說出了這樣頹唐的話來,不必問也知道,太子與齊王的毒辣齷齪手段,已將後宮中育有皇子,又不願與他們同流合汙的世婦御妻們迫到了怎樣的境地,更遑論如阿月這般出身低微,無有母家靠山的了。
“甚麼生啊死啊的,你若還肯聽我一句勸,今後便莫要再提起此話來。你只當死是那樣容易的麼,你大可以撒手撇個一乾二淨,可有想過小皇子的處境?他還那樣小。又不幸生在了皇家大皇子們的淫威之下,再無阿母護著,你自去想他去何處覓條活路來走?”
阿月將她的話在腦中過了一遍,從心底冒出了一個寒噤,霎時驚住了眼淚,放開阿柳的手臂,頹然跌坐在錦墊上。過了片時。喉嚨裡乾巴巴地擠出一句,“事到如今,阿月已再無爭榮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