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倒覺奇了,“原只當長公主為了淨慈尼寺那六名宮婢的事,再不肯出來的。”
“她與皇后積怨那麼些年,若只為一兩樁便閉門不出,便早隨她夫君煉丹修道去了,怎會還在長安城中出入。”穆清輕笑道,揚了揚手中的帖子,“春日已至,牡丹宴一開,她自然是要出來的。”
還未至帖子上約明的那日,高密長公主已風風火火地往永興坊來了。杜府的門房忙不迭地通報接駕,好一通忙亂,連迎出門的穆清都忍不住道:“長公主有何賜教,大可差人來喚七娘前去拜見,又何必……”
“你倒穩得住。”高密長公主含著薄薄的火氣,拽過她的臂膀,“快去換身衣裳,隨我去西市上轉轉。”
穆清無奈,依言換了身衣裙,坐入長公主府的馬車,隨著她往西市去。
她平素只在東市走動,倒是甚少到西市中轉,一來東市的店肆鋪面到底體面些,大商賈們更願在東市做大門戶中的生意,二來西市混雜,甚麼樣的人物都有,她在崇化坊有處小宅子,每去時也總有意繞開西市。也不知這位長公主是緣何要硬拖拽著她往西市中去。
長公主府的馬車在市中某一處停下,高密長公主帶著穆清下車,徑直往一間酒肆內去。酒肆與東市康三郎的那間無法比擬,肆內群集的也多是市井小民,亦有貿易的商客。堂內一張大桌案,層層圍疊了好些人。
穆清跟著高密長公主拾步上樓,憑欄才看清原是眾人圍著一名遊商模樣的中年人,興致頗高地催他講著甚麼。
高密長公主忿忿地向下瞪了一眼,側頭向穆清低聲道:“你細聽聽他們講的那些個。”
穆清凝神細聽去,不覺大驚,一手用力抓住身前的雕花木欄,指節微微顫抖。
“去歲澇災,今歲又遇蝗災,饒是如此,那朝中的兵部尚書仍執意要向突厥用兵。好容易這兩年安頓下了,卻又要起戰事!倘若是我國土受侵,我輩男兒自當上陣禦敵,可現下那可汗分明已向聖上求娶公主,又百般示好,哪裡有半分敵意。如此尚要用兵,不知兵部用意何在。”中間那遊商說得義憤填膺,周圍略通些政事國事的,皆不住和聲一片。
“如此熟悉朝政的,必定不是尋常商客。”穆清沉下胸口的一團怒氣,低聲向高密長公主道,“可有查過此人甚麼來歷?”
“查出又如何,而今市中四處都是這樣的話,也不能個個都查去。”高密長公主冷哼道:“這些人也不知怎麼就這樣大膽起來,敢在市井間非議朝堂上的事,竟都不像是尋常百姓。”
“有糧草去打仗,卻不救饑民!這與前朝廢帝有何不同?聖人必定是受了甚麼人讒言蠱惑。”有聲音如是說。
“如今饑饉,指不定兵部正是藉著征討突厥,大肆收糧,也不知打的甚麼主意。”突然又有人直剌剌地冒出這樣一句。
穆清聽得心驚肉跳,一顆心在胸膛間撲撲直躥,下面熱議的那些話,人群中振振有詞的那些人,顯然是有人有心安排過的,字字句句皆將矛頭直指杜如晦,再說下去,還不知要說出些甚麼不堪的來。至於是誰人的手筆,也不必去查了,她心中大略明瞭,無非是因杜如晦的右遷頻受打壓的長孫一派。
“卻是越說越不像話了!”高密長公主憤然在圍欄上拍了一掌,喚了人來就要去驅散下面的圍聚的那些人。
穆清慌忙攔住:“長公主且慢!萬萬驅逐不得。”
她見領命而去的人站住了腳,這才扶著圍欄,喘了兩口氣,“這一來,眾人不知是遭何人驅散,自然就將帳都算到了杜府頭上,鬧起來,反不能收場,又顯得杜府心虛慌怕。二來,打頭的那幾個顯然不是尋常百姓,驚動了市丞,帶了武侯來拿人,問將起來,這些個話還不得層層上報了?且由得他們去罷,大約也不是這一兩日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