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我教給你的第一課、也是最後一課。”
江無涯說:“至強者,負蒼生,必當忍世人所不能忍的恨,受世人所不能受的苦。”
“晏凌,黑淵之主。”
“你要學會忍受這一切,永無止境,至死不休。”
“轟——”
玄天之山,轟然墜落。
——
————
滾滾煙塵從廢墟飄起。
仲光啟跪在地上,低著頭,肩膀沉塌,像一具木然的枯骨。
煙塵縷縷飄起,露出一人慢慢走來的身影。
白衣被風拂起,灰白碎屑打著卷落在他臉孔,徐徐消融,映不出他眼眸任何的情緒。
他提著昏迷的元景爍,放到仲光啟身邊。
“這是你的弟子,大氣運子,身負乾坤圖,握金刀,生而人皇骨。”
江無涯說:“玄天山沉,你們唯一復興的希望,就在他身上,你們只能傾盡全力培養他,在你嚥下最後一口氣前,親自為他灌頂,讓他化神。”
仲光啟緩緩抬起頭,一雙佈滿血絲與麻木的眼瞳望著他。
“江無涯。”他啞聲:“你真是個瘋子。”
江無涯笑了一笑,說:“我清醒至極。”
他轉過身,慢慢往前走,青絲夾雜著白髮,背影清癯似鶴。
仲光啟望著他的身影消失在煙塵中。
仲光啟嘴唇輕顫,望著那緩緩往南流去的龐然黑淵,再緩緩轉過頭,望著身邊緊閉著眼的元景爍,眼角淚光閃爍,深深閉上眼。
——
回去的時候,江無涯沒有破空,只是沿著小徑慢慢地走。
玄天山沉,黑淵破封而出,彷彿決堤的大江滾滾向南湧去,山崩地陷,繁茂鮮活的草木被盡數捲成廢墟與泥漿,寂靜而深的夜空,黑沉沉的天幕籠罩,放眼望去,遙遙盡是深褐寂敗的大地。
江無涯突然很想喝一壺酒。
寂寥像是順著骨頭爬上來,啃噬著血肉,他的面板開始發燙,數不清的魔紋在衣物下有如活物蜿蜒蠕動,無可描繪的痛漸漸化成了癢,那癢纏向全身,像舔血的蛭蟲,像附骨的疽。
江無涯輕輕地喘息,慢慢地往前走,視野漸漸化成與天地一色的灰黑昏沉——
眼前突然出現一點火光。
像螢蟲的火,那一點光,在這昏暗的夜晚,微弱又柔韌地明亮。
青衫的女子靜靜站在鎮口,舉著的火把搖曳光弧,綽綽約約,照亮她柔和的眉目。
她目光明亮望著小徑盡頭,望著他,然後,也像被點亮的火把,一點點地、大大地笑起來。
江無涯喉口的那種癢,忽然就不見了。
他張開手臂,她跑過來,像看見絨巢的小鳥撲進他懷裡。
“師父。”
——那火光照亮他,吊著他的命
他要撐得再久一點才好。
江無涯輕輕摸著她的頭髮,唇貼在她鬢角碰了碰,闔起眼
“嗯。”
“不怕。”他溫柔說:“師父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