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滿樓來風。來的這風,還還特別腥。
此刻,雅座盡頭的東窗前,正扶膝端坐一位布衣客,面對高聳的拱橋和橋下伸向遠處的官道。他腿旁擱著一把大刀。而這人面對的又寬又大的食床上,除了一隻空空如也的大酒樽,便只有東北角那一罈業已開了封的劍南燒春。此人年紀約莫七十,胖大身材、斑頭圓臉;一對神力內斂的小眼半閉起來,活脫一個正打著坐的和氣慈善的老鄉紳。而偶爾一皺的長眉下,又隱隱透出一股令人膽寒的殺氣。他待在此地已有一個多時辰。乍一看似乎漫不經心,其實卻是面帶肅色、若有所思。
因了這客人早早重金包下整個店面,所以,酒家老闆搬了個木樁,守在門前左側,又早把酒家的小二支到街口,叮囑留意遠近的動靜,客人非請莫到。這一來往日生意紅火的酒家,生生不見別一個人影。那小二是個見事多多的小人精,安頓完這老者,早躲到遠遠的官道旁耍去了,半天都沒踏進店前一步。
大概是看看時辰不早,這如老僧打坐、在此“歇”了半天的悠然自得的老人,猛然睜開不大的眼睛,頗有點不耐煩地站起身來。
打去年的臘月二十八起,趕上了一連八、九天,三秦的天空都是雪濛濛的,京都長安城內外,尤其是又臨山又傍了河的長樂坡一帶,更是如此。到了今兒晌午,老天總算開了眼。不過,滿地還象是裹了一床白被單似的素得嚇人,風兒也比往日割得緊。可你瞧,不久前還明晃晃的天色,說話間便晦暗了下來。眼前,除了那幾個本地裝束、略顯的蠻悍的年青人在街頭巷尾遊動,依然是這麼一個死氣沉沉的小鄉鎮。
遠處的官道,依舊寬厚又孤單,連一隻活鳥的影兒也沒瞧見。
3.一觸即發
官道盡頭的拐角處,起了動靜,騰起幾點白霧。
這老人再定神一瞧,才見一行三騎,似乎是不緊不慢地朝這邊移過來。倒是前方約莫三二里地遠的山腳下,轉出一行約有*騎,亂轟轟湧入官道。象是給點起了一蓬火,寂寞的大道忽然有了幾分生機。這是一幫衣裳光鮮的年青人,看似踏雪賞春的貴戚子弟,正嘻嘻哈哈在相互追逐比試、一顯身手。其中有兩匹馬兒馬頸湊到了一塊兒,馬背上的倆人扭打著先後從馬上滾落下來。那個小的跌跌撞撞地朝前奔來。後面的瘦高個兒罵罵咧咧地追上前來……
老人皺起了眉。他彎腰撩起長臂、抓過床角那酒罈。就在這正要倒酒的一剎那間,他瞅見又有一驃騎閃出山溝,沿著官道一路狂奔而來,身後牽出了一長溜白霧。
他心頭一動,頓時把酒罈放了下來,抬眼凝神望去。
白霧愈卷愈烈,剛靜下來的官道上,一時間蹄聲大作。不一會兒,只見騎者已依次越過前面的三騎和那群年青人,迅速逼了過來。將眸子咬定這徑向橋頭狂奔的驃騎。眨眼間,這騎者已離橋頭還有一二十丈遠。於是他陡然起身,把目光投向橋腳西南那家依南面北的“隆盛”客棧:“隆盛”客棧院門半掩、了無動靜。但見緊貼橋腳的“隆盛”院牆外的一處大草垛下,有一高挑個兒的正目不轉睛地虎視右前方的官道。他的身旁,臥了一匹極驃悍的紅鬃馬。此人的斜對面,有一長溜北背漕渠、南面官道的敞屋深院,便是帝都東市最大的南北貨批發商號“泰和”的貨棧。棧房西面盡頭,一艘貨船緊靠棧房而泊。
老人一邊目光越過橋東去,一邊揚起左臂,做了個叼手的手勢。岸邊一老一壯兩位客商,一面與船家夫婦閒聊,一面往夫婦身後的官道張望。其中那個兒偏矮、身瘦面善的是個老者;另有一年近五旬的中年漢子,身量只算稍高,卻是異常壯碩精健,正手拄船家的長篙,一面細細把玩,一面扭頭朝來騎瞅去。
這來騎依然沒減速。此時一直瞧著這情形的老人,卻冷然“呵”了一聲,笑了。雖說此人之剽悍令人心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