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我自然不會善了。別院冷宮很苦,可是並不可怕。可怕的是這後宮,太窄了,這一個個如花似玉才情橫溢的女子們……只能為著鬥爭而活。我本以為,我若出去了定是要與月牙、庶妹與柳安然尋仇。我定是要手刃惡人一解心頭之怨……但如今想來,這些已經不是全部。”
大薛氏搖搖頭,嘆息:“咱們是貴女,是世家的嫡女。我們是社稷的籌碼,一個個兒詩書琴棋,明碼標價。這是我們的命,我們逃不掉的。你若得了兒子……”
“我偏不。”枕春打斷,“若我不嫁給天子,生不下兒子,我便不是安枕春了嗎?”
大薛氏不解其意,雙手按了按自己的小腹,露出一絲黯然。
“我偏不。我自入宮才知道若論聰明,我絕不是那個心機算盡的。”枕春望著大薛氏的眼睛,“可我若不機關算盡,我便不是我自己嗎?人生只有一次呀,要為值得的東西而活。倘若我戰勝了她們,還有千千萬萬個女子將要戰勝我。一代一代的江山王朝,一位一位的帝王宮殿,永無止境地輪轉鬥爭。這些豈能是我們的全部呢?”
“那陛下呢?”
“什麼陛下?”枕春醉得闔上了眼睛。
大薛氏悵然若失的表情盡在臉上:“他是你的夫君,也是我的夫君呢。”
枕春一笑,“慕北易嘛,他很好。我這數載的內宮歲月,榮耀與家族均系在他一人身上。他要我死我就死,他要我生我就生。他愛我如珍寶,便明珠珍饈日日賞賜,寵愛我似心頭的硃砂,亦不管我處境如臨著風浪閃電的懸崖。他若不愛我,便棄我如弊履,將我打發在蒙塵的角落,日日浮華一遮便再難想起來。”
“你不爭他的心嗎?”
枕春一聲絕決的冷哼,素面朝天的臉上趁著醉酒的酡紅宛如綻開的初霞,戲謔道:“往後,我要讓他牽掛著我想著我,知道我的絕世獨立之處。而我,將踩著他的心跳搏動與血脈中立於高位卻求之不得的糾結,踩得如同鉛粉煙塵。也好讓他知道這一回心死應如,當風揚其灰。”
大薛氏喉嚨動了動,只道出兩個字:“當風揚其灰,痛快。”
枕春出冷宮別院的那日,真的雪晴了。被雪洗過的帝城磚瓦鮮亮,冬陽一照就亮眼睛。枕春立在冷宮門口,覺得眼角有些溫熱,和睦閉了閉,從心底升起一股寧靜。
那個安枕春的就關在別院陰暗發黴且結霜的角落裡,新的安枕春,不是皇權的依附,她要為自己活一回。
枕春脫下了破綻著棉絮透著風的布鞋,穿上了杭綢軟綿攢了千層軟底繡著紫瓣金蕊的兔絨靴,她被荊棘貫著的頭髮梳作了精緻華美的望仙九鬟髻,飾珍珠、點翠與藍寶的花冠配御黃袍。她描的飛眉入鬢,弧線與靛藍色錦紋毫州輕容紗披風上針針雙面繡仙鶴的羽翼纖毫,一同上揚。檀紅的唇瓣兒與步輦的帷幔同色,照在晃眼的冬日晨光下頭紅得如血。
“娘娘。”玉蘭扶著枕春走出別院破舊的門檻兒,“今日是個好日子。”
枕春輕輕撣落衣裙上仙鶴頂紅上的一抹塵淡道,“今日只是一個,普通的日子。”
便看見魏能領著一行人前來迎接,見了枕春從別院裡頭出來,臉上錯愕驚訝的表情轉瞬即逝,立刻埋下頭去:“明婕妤金安。奴才奉了皇后娘娘的旨意,舉貴嬪儀仗與步輦,來迎接明婕妤榮耀回宮。”
“榮耀?”枕春似笑非笑望向魏能,“本宮是洗冤歸宮,何來榮耀。本宮的命,是一條賤命,乃是陛下千恩萬德的鬆口,才留下來的。魏能公公……”她莞爾一笑,四周顏色盡失,“這可是你說的。”
魏能倒抽一口氣,只奉上了柳安然的懿旨出來,朝著枕春回道:“娘娘明鑑,奴才也是奉旨行事。”
“如此說來,以皇后娘娘遣來這貴嬪的儀仗,便是抬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