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都聽得津津有味,唯獨聶小藝坐立不安。
左手是于思,右手是謝文佳,這兩個人聽得專注,卻讓她緊張地要死。她的手心一直都是潮溼的,聽講的間隙放下筆,偷偷瞥了那二人幾眼,用紙巾擦了擦手。
真是太窩囊了!她在心中暗罵。
于思顯然沒有意識到自己的存在給謝文佳帶來了多大的壓力,他無比自然得坐在椅子上,雙手十指在身前交叉,放在桌面上。他聽得很認真。對旁邊人的內心想法一無所知。
然而不經意地,像是感受到謝文佳的目光似的,于思轉頭看了一眼,上午還不算刺眼的光線緊貼著他側面的輪廓漫過去,斜射在會議桌中央的地面上。
臺上,駱城剛好從南唐中主講到後主李煜。
少時即知的詞,長大反少了美感。總覺清淡太過,因為太熟悉,所以沒了對於詞句一眼驚豔的感知。
此刻,一切都添了不一樣的意思。于思望向她,目光依然是初次見面般的深邃。
駱城是個講到極處便富詩性的人,像是許多年前的那些在講臺上意氣風發我自獨行的學者一樣,到了心緒的頂峰便揮灑自如,隨口就吟誦出來。
整個房間都靜了,唯獨光陰脈脈流淌。
謝文佳歪著頭,不知道自己可以在這樣的時刻體會到愁緒。又或者人生來就帶著“愁”。
一切的相遇離別,愛恨起落,時光的縫隙間,你越過歡慶的人群向外望去:他們歡樂的面孔、他們高舉的雙手、泛著白沫的酒杯,盛著的,同樣是你的愁緒,你生命走過的路與未盡的詩……
“問君能有幾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東流。”
于思問她:“怎麼了?”
“沒事。”
雖然年紀大了,但駱城的講座還是比預計時間長了許多,笑笑不斷上前去給他的杯子加著水,照顧得周到細緻。他興致高昂,儘管課講得粗略,但細細算下來,也講了不少。
講座結束後,掌聲雷動。駱城微微一笑,拂袖而去,留下一沓子墨香四溢的紙。
“你們想不想去和他說幾句話?”人們開始往外走,于思也起身幫聶小藝從窗臺上拿下盒子,一邊拿起自己的西裝外套,問她和謝文佳道。
他小時候的書法就是駱城教的,老人一輩子愛的也就是這麼些東西,聶小藝字寫得好,帶過去說不定他還能高興高興。至於謝文佳,于思聽笑笑提起過,說她也是從小學字的。
聶小藝不知他為什麼這麼說,但對大師的景仰已經塞滿了腦子,騰不出空想這些有的沒的,也就沒注意到別人驚奇的目光。
要不要做要簽名這種蠢事?
要不要問什麼問題……
問什麼好呢……會不會被覺得太幼稚?
小時候便聽老師提起過的學者,長大後深深景仰的大師,聶小藝
沒想到此時還能近距離接觸,她在心裡樂開了花,卻強撐著臉上沉穩的神情應下了。
謝文佳自然也不會拒絕,她們就這麼跟著于思的腳步往外走,七拐八拐得遠離了人聲嘈雜。于思不知道在哪兒開啟一扇門,一室的幽靜與茶香,駱城果然還沒走。
他放下茶盞,朝于思做了個手勢:“你,過來。”
在旁邊聽了兩人的對話半響,聶小藝總算弄清楚了,于思擺了這麼大一個局,能請動學界泰斗前來講課,原來不單單是家庭背景的緣故。
駱城是于思的長輩,也是于思的恩師,手把手寫出的情誼,自非學校裡上大課的學生可比。怪不得她總覺得二人哪裡有些相似,這樣教出來的學生,言傳身教,有相似之處簡直就是必然的事情。
雖然成年後于思求學、工作,忙到腳不沾地,但總也沒忘了當年小院子裡的恩師。